道教是在道家学说基础上，受佛教的影响，结合巴蜀地区巫鬼崇拜、神仙思想等而兴起的。墓葬文化反映的道教思想，从东汉时期就已开始。近年来，重庆地区考古发现中，屡有道教文物或反映道教思想的文物出土，为道教研究提供了重要的新材料。

2010年，重庆市文物考古所（现重庆市文化遗产研究院）在实施兰渝铁路建设工程文物保护中，在合川区铜溪镇纱帽村五社李家坝发现明代墓葬3座，出土了有道教色彩的文物13件。分别介绍如下：

 

图一 八仙人物门扇雕刻拓本

 

1号墓并排4个墓室，在每个室内左右壁龛上，共发现8件门扇形雕刻（图一）。在门扇雕刻上方格眼内分别减地浮雕出铁拐李（图一，1）、蓝采和（图一，2）、韩湘子（图一，3）、吕洞宾（图一，4）、张果老（图一，5）、汉钟离（图一，6）、何仙姑（图一，7）、曹国舅（图一，8）等传说中的道教八仙人物形象。

 

图二 正德十六年永镇石墓券拓本

 

1号墓还出土2方石墓券。其中一方隐约可见朱书文字，漫漶不可识。另一方为正德十六年辜行墓券，券背刻后天八卦图案、“天圓地方 六律九章”、“神煞到此 地券抵當”等（图二）。券正面额顶阴刻“永鎮之墓”四字，券文如下：

奉

天师之教旨尊郭璞之仪文镇山水无

异怪之形阴子孙有安

蓉之兆

右券给付亡人辜氏行

正魂收照

大明正德十六年岁次辛

巳十月己卯朔二十五日侯叩

金鸡鸣玉犬吠十全大吉

 

图三 成化二十永镇之墓年买地券拓本

 

2号墓两个墓室，出土石墓券2方。其中1方朱书漫漶不可识。另一方为成化二十年永镇之墓买地券。成化二十年永镇之墓买地券背面刻八卦图案河图之数等，正面刻券文，中间圆圈内刻有3组5数，另刻“元亨利贞”等（图三）。券额刻 “永證之墓” 四字，券文如下：

 

大明国四川道……

安相两津兴化……

存洗戊子年十二月初一日辰

时生于本州东山里东津沱孙

从礼旁寿七十七岁成化二

十年二月二十

日申时告终已

用钱一百二十

贯文在于皇父后□□

社稷十二溪真处买到山□□

为安葬地穴使子孙安乐如

女青终书律令  太岁已□年

十二月二十日丁酉十全大吉

 

图四 弘治九年徐添用镇墓券拓本 

 

3号墓并排3个墓室，出土砂岩石质墓券2方，分别为弘治九年徐添用镇墓券和冯氏妙庆买地券。弘治九年徐添用镇墓券正面刻券文，背面刻后天八卦符号图案，卦中心刻一“㘞”字（图四）。券额刻“永證之墓”4字，内容如下：

奉

天师之教旨尊

郭璞之遗文

镇山水无异怪之形

廕子孙有安蓉之兆

券给付亡人徐添用

正魂收照

弘治九年丙辰岁正月初

二日辛已十全大吉立

 

图五  冯氏二妙庆买地券拓本

 

冯氏二妙庆买地券背面阴刻后天八卦图案，正面满刻券文（图五），内容如下：

四川重庆府合州万安厢长春坊住人

冯氏二妙庆奄逝未卜茔坟夙夜忧思

不遑所误遂令日者择此髙原来去朝迎占

袭吉地属本州龙游里何太洪苟林二旁明

山吉穴之原堪为宅兆梯已出备钱綵买到

墓地南北东西长阔一十八步伯封步界畔

道路将军齐整阡陌致使千秋百载永无殃

咎若有互犯并令将军亭长缚付河伯令备

牲劳酒纸共为信契财地交相各已分付令

匠修营安告巳后永保休吉知见人岁月主

代保人今日直符故无邪精不得干怯

急急如五帝使者女青律令庚申吉旦

就以上与道教信仰有关的材料，有以下分析和认识。

 

（一）八仙人物

1号墓室中壁龛门雕刻有道教传说中的八仙人物，是道教供奉并且在民间广泛流传的八名得道仙真。道教的八仙之说，约起于宋代时期。明代中叶，吴元泰《八仙出处东游记》问世后，今世所传的八仙才定型。相传白云仙长于蓬莱仙岛牡丹盛开时，邀请八仙及五圣共襄盛举，回程时铁拐李（或吕洞宾）建议不搭船而各自想办法，就是后来“八仙过海、各显神通”的起源。壁龛雕刻的八仙栩栩如生，所持宝物或法器（暗八仙或八宝），体现了道教得道升仙思想。道教信仰大道，神仙信仰占有重要地位。由“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的万物生成论可知，万物有道性，也就有了得道的可能。人获得修道秘诀，勤修会道，便能尸解成仙。该墓葬的雕刻正是这种普通人渴望得道升仙意识的反映。

（二）墓券中的道教思想

李家坝墓葬阴刻文字的4方墓券，其中2方券文明确记述买地的内容，是为买地券。另2方额题“永镇之墓”、“永證（镇）之墓”，当为镇墓券。

这批墓券的背面均刻有八卦图形、三台星咒符，还有五十五数河图和四十五数洛书象数图。从墓券图文所承载的信息观察，反映的内容是后天八卦、河洛数图及道教风水堪舆等思想。

 

 1.八卦是具有象征意义的八个符号，相传是由伏羲氏创造，史称“先天八卦”。卦形的排列次序为乾上（南）、坤下（北）、离东、坎西、兑东南、震东北、巽西南、艮西北。它以“阴”和 “阳”为基本要素，抽象地概括了宇宙空间自然现象和人文现象的变化规律。石券背面所刻的八卦图案，卦形的排列次序5方（含2号墓朱书的“离”、“坤”无名券）完全相同，为离南（上）、坎北 （下）、震东、兑西、巽东南、艮东北、坤西南、乾西北，这与“先天八卦”明显有别，应为传为文王作的“后天八卦”。这次发现的八卦图形与先天八卦不仅仅只是排序的不同，对卦形释读的视线方向也不同。先天八卦对卦形释读的视线方向，是以观察者站在卦围的中间对各个卦形正视读取；而成化二十年永镇之墓买地券背面的后天八卦图形中，位于东南、东北、西北的卦形外侧还分别刻有“巽地四”、“地八”和“地六”等文字，按后天八卦排位次序，也恰好说明它们分别是“巽”、“艮”和“乾”卦，它的读取视线方向应当在卦形外围正视释读。这些卦形释读视线方向的不同，是先天、后天八卦的本质区别？还是普遍性的错误，导致了一种约定成俗的表示方式？从这批材料看，是值得探讨的。

 

2.墓券上八卦的作用是什么呢？在一些墓葬出土的券文中，明确写有“八卦旺子孙”、“八卦镇山川”等，其意义应当较为明确。在民间丧葬习俗中，八卦已经被道教神化，具有了恩惠黎民和震慑乾坤的作用。券文中的“急急如五帝使者女青律令”、“天圆地方，六律九章”、“神煞到此，地券抵挡”等，这些语言大都来源于道教的经典，用在这里，就有点像人间用法律、法规作为制约条款一样，赋予逝者一定的权利和待遇。“奉天师之教旨”，即以道教教主张陵的教义行事；“尊郭璞之遗文”，按晋代著名的风水堪舆师郭璞《葬经》要求来安排葬礼。利用八卦、“律令”及各路神祇，共同构成一道道安全的防护屏障，以阻止妖魔精怪前来袭扰，给墓主人一个安全幽静的存在环境，使其亡魂不被伤害，以达到日后灵魂完美附体，从而尸解升天的行为。这个过程是安慰和平复生者对死者灵魂的担忧，也是墓券“镇魂”的最终目标。它揭示了道教的教旨和教义在普通民众思想中所产生的巨大影响力，表现了八卦和道教风水堪舆文化的相互渗透，阐明了明代丧葬风俗的具体内涵。

 

图六 贵州思南明代张首宗夫妇墓镇墓咒符篆文

 

3.两方镇墓券背面券额所刻画的3个小圆圈，其间用波纹线段相连，应是道教“三台星”的符咒。贵州思南明代张首宗夫妇墓镇墓咒符篆文中就有此图案，并在两侧刻文：“身披北斗，头戴三台”，“寿山永远，石朽人来”（图六）。在道教经典中，三台星在北斗七星第二魁星的附近，与北斗七星一起，是人世的主宰。3个小圆圈之间用线段连接就是三台星的符咒。“按照道教的说法，一个人的生死寿夭，都归三台、北斗管辖，北斗与三台两者相辅而行，往往相连不分”。 

图七 五十五数河图图片

 

4. 成化二十年永镇之墓买地券正文和背文中的小圆圈之间用短线连接的图案，分别体现的是河图、洛书学说，它们属《易》学中“象数学”范畴。以一到十共10组数字的排列组合，代表五行、五方和九宫八卦的方术学说，给予不同的解释，有不同的应用。其形式为“一与六同宗而居北，二与七为朋而居南，三与八同道而居东，四与九为友而居西，五与十相守居中”，即一至十各数总和为55（图七）。图中奇数用圆圈，偶数用实心圆表示。而由一到九共九组数字的排列组合，其形式为“戴九履一，左三右七，二、四为肩。六、八为足、五在中央” 。它的特点是每一排、列相加均等于15，合计总数45（图八）。什是河图？何为洛书？从河图洛书发展以来，就争论不休，尚无定论。以张勋燎、白彬先生观点，“均当以卫琪《上清无极总真昌大洞仙经注》的说法为准，五十五数为河图，四十五数为洛书”。成化二十年永镇之墓买地券正面的河图按下一、六，上二、七，左三、八，右四、九的原则，有明显错误，其上方二、七圆圈中，少二；左侧三、八圆圈中，三变成了四；下方一、六缺一，而六多一成七等等，则不完全合规范。背面的洛书中，多用数字表示，“巽地四”的文字，但无“四” 数的图形表达；二是有“二”、“三”之数图，但无文字表述；三是存在数图表现错误，“七”、“九”均仅6个圆圈，明显缺数。从这些情况看，该洛书明显不规范，无论刻画者是民间工匠，或是道教法师，其体现出的对洛书的认知水平都存在一定偏差。

 

图八 四十五数河图洛书

 

5. 成化二十年永镇之墓买地券，体现的“天星地曜”学说。该券正面文中间出现有“元亨”、“利贞”、“五天”、“掌中”、“地曜”字样。其中，“元亨利贞”在《周易》一书中是乾卦的卦辞。元亨利贞在不同的阶段、用在不同地方有不同的解释。文王释为“元者，善之长也，亨者，嘉之会也，利者，义之和也，贞者，事之干也。君子体仁，足以长人；嘉会，足以合礼；利物，足以和义；贞固，足以干事。君子行此四者，故曰：乾：元亨利贞。”《左传》襄公九年载：穆姜释随卦卦辞，读“元、亨、利、贞”，以元为仁，亨为礼，利为义，贞为正，称为“四德”，赋予道德规范的涵义。唐孔颖达《周易正义》引《子夏传》说：“元，始也；亨，通也；利，和也；贞，正也。”宋程颐在所著《易传》中，依据孔说，将此四字解释为“元者万物之始，亨者万物之长，利者万物之遂，贞者万物之成。”以元亨利贞为天道生长万物的四种德行。朱熹将此四德解为元亨利贞之“理”，表现为万物从生长到成熟四个阶段，“物生为元，长为亨，成而未全为利，成熟为贞”。四阶段周而复始，被称为“贞下起元”，遂成为中国古代哲学家用来表述事物从始到终发展阶段的术语。

五天即五星，是天星诸名中常用者，五星之外尚有九星，但以五星为主。掌中即居中，就是中间的空间方位，意思就是天星正而合。地曜是有关地理和土地的认识。天星地曜相结合，是道教与风水之术相结合而构成的堪舆理论，古代主要用于墓穴的勘察治理。

从本处墓葬看，“元、亨、利、贞”用在墓券之中，与河洛象数及天星地曜之说配合，“也都旨在标明墓葬的方位和茔域界限，让有关方面按此范围进行保护，使墓主和葬家大吉大利”，同时也反映了明代本地区域道教盛行，经过布道修仙而尸解成仙，以达到最高的宗教境界。

 

本文根据《合川区李家坝遗址发掘简报》《合川李家坝明代墓券的发现与研究》两文增改而成。

作者：徐克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