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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组鎏金鎏银战袍饰件的保护清洗及工艺探讨
发布人:  2022-03-18

鎏金鎏银是我国古代的传统金属加工工艺,出现于春秋晚期至战国初期,在汉代进一步发展,至唐宋后更加成熟精湛,明清两代达到顶峰。在宫殿、寺庙等重要建筑的精美珍贵饰件以及宗教器物上均大量采用鎏金工艺做装饰[1]。重庆峡江地区发掘出土了不少战国至六朝时期的有地域文化特色的鎏金铜器[2]。我院承担的宜宾博物院馆藏文物保护修复工作中,有一组特殊的清代鎏金鎏银器物,经仔细观察和对比考证为重庆地区生产制作的战袍饰件。通过全面科学的清洗,恢复了其原本金光闪闪的模样,利用超景深三维视频显微镜和合金分析仪分别对饰件表面的微观形貌及鎏金层厚度进行了检测,发现该组战袍饰件保存较为完好,表面较为光滑平整,与传统考古出土鎏金器存在较大区别,鎏金鎏银工艺处理不但没有破坏表面的精美纹饰,且在鎏金层厚度普遍更薄的情况下展现的鎏金效果依然惊艳,体现了较高的生产工艺水平。

 

一、鎏金鎏银工艺概述

(一)“鎏”的起源

鎏金工艺虽然早在春秋晚期战国初期就有实物为证,但在宋代以前的文献中很少出现“鎏金”一词,在《说文解字》《金石大字典》《古代汉语词典》等字典中都找不到“鎏”字。“鎏”字最早出现在宋代丁度的《集韵》中:“美金谓之鎏。”鎏字后面通常都跟着“金”字,表明“鎏金”是一个专用词。

根据《汉书》的记载[3]和陕西茂陵一号无名冢一号从葬坑中出土的鎏金银铜竹节熏炉上的铭文[4]可以判断,汉代将鎏金称为“黄金涂”或“金黄涂”。唐朝时期,《唐书》记述:“其官之章饰,最上瑟瑟,金次之,金涂银又次之,银次之,最下至铜止,差大小,级臂前以辨贵贱”。《唐六典》称金有十四种,即销金、拍金、镀金、披金、泥金、镂金、贴金、嵌金等等[5]。唐代称“金涂”或“镀金”。宋元时期称为“金涂”或“涂金”。明代称为“镀金”、“黄金涂” 或“流金”。清代称为“镀金”或“涂金”。解放前,在文物修复行业中又把这种工艺称为“火镀金”,一则由于这种工艺的全过程都是在高温火烧下进行的,二则以区别于现代的电镀工艺[6]。

(二)鎏金与现代镀金工艺的比较

在《古代汉语词典》中,“镀”字释为:“以金涂饰于别种物体上。……王定保《唐摭言·矛盾》:‘假金方用真金镀,若是真金不镀金。’”[7]唐代及唐代之前的镀金工艺实质是鎏金工艺。

传统鎏金工艺,又称“火镀金”“汞镀金”,鎏金(银)就是将薄金(银)叶剪碎,熔入数倍重的汞液中,混合制成金汞剂或银汞剂,再将金汞剂或银汞剂涂于铜器表面,经火烘烤使汞蒸发,通过压碾等工序,使金(银)牢固附着于铜器表面,从而达到装饰的目的。传统鎏金工序主要包括器物表面清洗、杀金、抹金、开金、清洗、找色、压亮等步骤。一般情况下,一件鎏金(银)器往往需要反复鎏3至7次,才能使器物表面的金层组织致密有光泽。

镀金作为一种现代装饰工艺,出现仅不到两百年。一般分化学镀金和电镀金两种方法。镀金层具有接触电阻低、导电性能好、耐腐蚀性强、易于焊接等优良的性能,作为装饰性镀层和功能性镀层,无论是在传统产品领域还是在现代制造领域,都有重要的应用价值[8]。装饰性镀金包括镀厚金、金合金和闪镀金,常用于首饰、装饰品、摆件和工艺品等[9];功能性镀金包括镀硬金和镀高纯金,广泛应用于精细仪器仪表、印制电路板、集成电器、电子管壳、连接器等电参数长期稳定的零件上[10]。镀金可分为两类,一类是同质材料镀金,另一类是异质材料镀金。同质材料镀金是指对黄金首饰的表面进行镀金处理,提高首饰的光亮度及色泽。异质材料镀金是指对非黄金材料的表面进行镀金处理,如银镀金、铜镀金,欲以黄金的光泽替代材料的色泽,从而提高物品的观赏效果。目前大多数的艺术品、珠宝首饰、高贵装饰和精密工件等都采用了镀金技术。

鎏金、鎏银除所用的主要材料(鎏银时用银,鎏金时用金)不同以外,其余的主要工具、工艺基本相似。

 

二、一组鎏金鎏银战袍饰件的保护清理

(一)文物基本概况

这组宜宾博物院馆藏的鎏金鎏银饰件,共数百件,形状、大小规格不一。经多方资料搜集、考证,发现这组饰件与秦良玉战袍(图1,重庆中国三峡博物馆藏)以及卫佐邦战袍(图2,东莞海战博物馆藏)的饰件多有相同之处。

 

图1 秦良玉战袍,重庆中国三峡博物馆藏

秦良玉(1574-1648年),字贞素,四川忠州(今重庆市忠县)人,明末女将,是历史上唯一一位作为王朝名将被单独立传记载到正史将相列传里的巾帼英雄。 

 

图2 卫佐邦战袍,由铜盔、铠甲、左右两掩膊、前后两口肩、两块胸铠和腿裙组成,东莞海战博物馆藏。

卫佐邦(1808—1877年)字楫臣,东莞城区墩头街人,行伍出身。随名将关天培出洋防剿,屡建功绩。后得粤督林则徐器重,奏请千总,后屡立战功,历任千总、守备、都司、总兵、提督等职。

 

这批鎏金鎏银饰件大者有圆形、长方形和花瓣形等,多饰有龙纹、鱼纹、花卉纹等;小者多铸为单体的花朵、宝珠等,最小为数百件形制大小一致的泡钉形饰件(图3、图4)。

 

图3 清鎏金鎏银战袍饰件清洗前

 

图4  镂空鎏金龙纹饰件清洗前

 

在其中一件圆形带把底座上,发现有“翕和老店”四字(图5)。经查,翕和老店为重庆的老牌金店,清代《重庆府渝城图》上亦有记载。该店历史有200年之久,原位于重庆文化宫附近,以镀金(火镀金)首饰为主,纯手工制作,20世纪三四十年代因日军侵华被炸毁。这件战袍饰件虽然年代较晚,但做工精致,对研究鎏金鎏银、镀金镀银工艺的发展有重要的参考价值。

 

图5 “翕和老店”字样

 

(二) 病害状况

饰件表面覆盖有大量的污染物,有少数饰件挤压变形。采用超景深三维视频显微镜(德国蔡司smart zoom5)对饰件表面进行观察,发现鎏金层和鎏银层表面均存在不同程度的黑色、绿色及红褐色等表面硬结物叠压堆积(图6、图7所示),主要为各种灰尘污垢及铜的锈蚀产物,局部裸露的鎏银层表面存在有明显的划痕,鎏金镀银层极薄,锈蚀物透过微孔出现在镀层表面,大大减弱了其附着力。

 

图6 鎏金层表面表面附着物(放大400倍)     

 

图7 鎏银层表面表面附着物(放大400倍)

 

(三)保护清洗

根据这组器物的本体和病害状况,保护修复关键以清洗污染物为主。应尽可能选用对文物本体干扰小的方法和材料,尽量避免对鎏金层、鎏银层等造成损害。依据多年对鎏金器分析研究和保护修复经验,针对这组鎏金鎏银饰件,根据不同的器物状况分别采取了不同的清洗措施,减缓了各类污染物对文物造成危害,充分还原了文物本身的原有面貌和艺术价值。

在清洗过程中,为了更进一步评估清洗配方的安全性和有效性,首先进行了小范围的局部试验,清洗后放置30天,定期用三维视频显微镜观察清洗部位鎏金鎏银层的颜色变化,没有发现氧化变红或产生副反应,证明该清洗配方是安全可行的。经过几个月的清洁工作,这组通体被大量污染物及锈蚀物覆盖的金饰文物露出了其原有面貌,取得了比较满意的效果。对于鎏金鎏银层已经剥落的区域,只以简单的去离子水洗或有机溶剂清洗。

清洗完成后,我们对这套战袍饰件的2754个组成部分按照形态、大小和规格等分成34类,并分别测量其相应的重量和尺寸(图8所示)。目前这批饰件保存在恒温恒湿的库房,从长期的观察监测效果来看,金饰表面依然金光灿灿,如刚清洗完成后的模样,也没有新的明显锈蚀产生。

 

图8 清鎏金鎏银战袍饰件清洗后

 

三、鎏金鎏银饰件表面工艺探讨

(一)显微观察

利用超景深三维视频显微镜(德国蔡司smart zoom5)观察器物表面的微观形貌。显微观察发现这组清代鎏金鎏银器与重庆地区早期(如汉代)出土的很多鎏金器物存在不同,最明显的就是在这组鎏金鎏银器上很少看到最初制作鎏金层时需要反复压刮留下的原始加工痕迹。传统鎏金工序主要通过压碾等工序,使金(银)牢固附着于铜器表面,从而达到装饰的目的。这种原始加工痕迹往往比较规律,方向一致,且较为平滑整齐,是保证金层组织致密和结合紧密的技术关键。

这组鎏金鎏银饰件表面多有镂空、高低起伏的纹饰(图9、图10所示)。通过显微观察还发现部分饰件表面比较光滑,仅存在少量杂乱无章的使用磨损痕迹(图11)。饰件器型较小,图案纹饰较精美,基本上只有正面有鎏金或鎏银层,背面则无,且有明显的金银分界(如图12),由此可知,该时期的鎏金鎏银技术已相当成熟。

 

图 9 鎏金纹饰3D显微照片

 

图 10 鎏银纹饰处超景深显微照片

 

图11 平整处鎏金层显微照片(放大100倍)     

 

图12 鎏金层分界处(放大100倍)

 

(二) 鎏金层厚度检测分析

采用X射线荧光光谱仪(XRF,美国XL3T950型)在贵金属镀层模式下对饰件的鎏金厚度进行了快速检测分析,发现残留鎏金层的厚度差异较大,不同饰件的鎏金层厚度相差几倍至几十倍,其中一件无底座塔形饰件上未发现有鎏金层,而另一件塔形饰件上的金层厚度高达3.48μm;各种带镂空纹饰的饰件中最薄的只有0.083μm,最厚的圆弧形饰件金层厚度为2.145μm。厚度相差如此悬殊,很有可能与饰件的形状、纹饰以及工艺操作、鎏镀次数等密切相关。鎏金,即火镀金时,需要加热使汞蒸发,多次反复加热可能会引起饰件变形。尽管该饰件的鎏金层厚度普遍较薄,但其展现的鎏金效果依旧惊艳,展现出较高的生产工艺水平。

 

大梯形龙纹饰件 (鎏金层厚度: 0.245±0.005μm)

 

大弧形龙纹饰件(鎏金层厚度:0.085±0.005μm)

 

不规则形龙纹饰件(鎏金层厚度: 0.098±0.005μm)

 

刀形龙纹饰件(鎏金层厚度:0.856±0.006μm)

 

扇形鱼纹饰件(鎏金层厚度:0.281±0.006μm)

 

圆形龙纹饰件(鎏金层厚度:2.145±0.002μm)

 

 塔型饰件(鎏金层厚度:左 2.306±0.018 μm,右3.480±0.002μm)

 

四、鎏金鎏银工艺长久不衰的原因

(一)文化影响因素

鎏金器的制作最早始于何地,依据出土器物和有关资料,有学者认为应在楚国[6]。目前所见的早期鎏金器,出自楚国的占有一定数量。据历史记载,从春秋时期始,楚便不断向四面八方扩展,到战国时期,楚国的政治势力不仅达到了巴蜀地区,更越过巴蜀到了今广西、云南和贵州一带,在如此广阔的境域中,藏有极其丰富的矿藏资源。据文献记载与考古研究,战国中晚期,楚文化控制了重庆峡江核心地区,巫山至忠县一带应为楚国势力范围及楚文化影响区域[11]。三峡考古发现表明,楚文化在西周中晚期就已经对重庆巫山地区有一定的影响;春秋中晚期和战国早期,楚文化己经完全控制了瞿塘峡以东的巫山地区,并进而对奉节、云阳、万州等地区产生了一定的影响;战国中期晚段至战国晚期早段,楚文化深入到峡江腹地的忠县一带,控制了长江干流沿线的地区[12]。重庆峡江地区最早的鎏金铜器出现于峡江东部的万州、奉节等地。可以推测,峡江地区的鎏金工艺的出现可能是受到西边楚文化影响。后期随着佛教文化在各地的不断发展,在重庆地区发现有较多的鎏金佛像,更多的佛像被塑金身在一定程度上促进了鎏金工艺的发展。

 

(二)市场需求因素

鎏金工艺之所以能经久不衰且有所发展,最主要原因是鎏金工艺品色如黄金,价格合理,受人青睐,因此市场销路较好。黄金作为稀有金属,在古代产量有限,难以满足越来越大的需求,而鎏金制品从表面看与纯金器无异,既能满足人的欲望,又节约了黄金的耗用量,且价格更为低廉。此外,在铜胎或铁胎上鎏金,能起到保护器胎的作用。现在,随着金银产量的增多,纯金、纯银产品已经不是稀缺产品,历史悠久的传统鎏金技艺几乎失传。

 

(三) 生产工艺因素

鎏金工艺较为简单。首先,原料(金片和汞)成本相对便宜,用在镀层上,浪费小;其次,设备与工具较简单,投资少;再次,工艺操作方便,技术不复杂,鎏金件无废品,第一次鎏金时有漏镀之处,还可以鎏金第二次、第三次,只要加热去汞时注意不可过热,使鎏金铜件熔化,就不会有废品;最后,一些由失蜡铸造的缕空铜器,其它工艺(如电镀)难使缕空处和花纹处均匀镀上金时,用鎏金法可将缕空处或盲孔内刷上金汞齐,而达到各处都能镀上金的技术要求。

鎏金鎏银工艺最危险的就是容易汞中毒,汞及汞的化合物均是剧毒物质,在配制金汞齐、抹金泥、烤黄及刷洗时容易造成汞中毒。此外,鎏金施工过程中冲洗的废水内含有大量汞和汞的化合物,随意排放会导致水体污染。随着镀金技术的发展,大部分鎏金制品已被电镀或化学镀金所取代。20世纪90年代开始,刷镀在中国迅速发展,无氰刷镀金技术北京地区的名胜古迹、门牌、雕塑、仿古复制品及工艺饰品等广泛应用,比鎏金施工节省黄金,成本更低,且无毒无污染。

 

五、结论

早在两千多年前,我国古代工匠发现并掌握了金银元素及其合金的某些优良的物理、化学特性,并利用这些特性创造出表面鎏金鎏银技术。随着社会生产力水平的进步,鎏金鎏银工艺在传承中得到不断发展和提高。通过对这组重庆地区生产制作的清代鎏金鎏银战袍饰件的观察与清理清洗,能够发现鎏金鎏银技术逐步从简单的、小型器物应用到更加精美、珍贵的物品、饰件上来,展现出古代工匠对美的追求及其精湛的技艺水平。鎏金鎏银工艺经过两千多年的发展,一直活跃在各个历史时期,其主要原因除了鎏金鎏银制品视觉上的美观外,也离不开金银所蕴含的社会地位和功能,同时也得益于各民族、各地区之间物质文化交流。

 

附记:在这组清代鎏金鎏银战袍饰件保护中,顾来沅负责清洗工作指导及分析检测,高原、范琴、毛茂玲、周玉姝、袁诗琴、秦海嘉参与了具体的保护清洗实施,黄乐生、薛家友对该文物的流源信息资料进行了收集考证,战袍参考图片由叶琳提供。(原文发表在《巴渝文化》第5辑,原标题《从一组清代战袍饰件看传统鎏金鎏银工艺的发展》)

 

参考文献:

[1] 胡一红. 中国古代鎏金技术及鎏金文物的保护[J]. 首都博物馆丛刊,2000,14:180~187.

[2] 肖碧瑞,杨小刚,邹后曦等. 重庆峡江地区出土战国至六朝时期鎏金铜器史研究[J]. 南方民族考古(第十一辑),2015:129~159.

[3] 班固. 汉书[M]. 颜师古,注. 北京: 中华书局, 1964: 3989.

[4] 咸阳地区文管会, 茂陵博物馆. 陕西茂陵一号无名冢一号从葬坑的发掘[J]. 文物,1982 (9): 1~15.

[5] 温靖邦,吴元康. 中国古代金属镀工艺史初探及其技术理论研究[J]. 电镀与涂饰, 2016,12(35):651~658.

[6] 王海文. 鎏金工艺考[J]. 故宫博物院院刊, 1984(2):50~58

[7] 《古代汉语词典》编写组. 古代汉语词典[M]. 北京: 商务印书馆, 1998.340

[8] 刘仁志.镀金与无氰镀金应用述评[J]. 电镀与精饰, 2013,35(5) : 23-26.

[9] 何敏敏.金铜钯合金的无氰电镀工艺及其成核机理[D]. 大连: 大连理工大学,2013.

[10] 廉继英,陈飞,李正. 工业应用的直接镀金工艺综述[J]. 中国机械,2015(2):193-194.

[11] 杨小刚,肖碧瑞,邹后曦.重庆峡江23地区鎏金铜器发展史研究[J]. 重庆文理学院学报, 2016,35(1):63~69.

[12] 白九江. 从三峡地区的考古发现看楚文化的西进[J]. 江汉考古, 2006(1):51-64.

 

文稿:顾来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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