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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楚巴语“考古”
发布人:  2024-02-02

一、引言

方言是民俗学的重要方面,故民国《巴县志》卷五《礼俗》其下分《礼制》《风俗》《宗教》《方言》四章。向楚弟子黄稚荃云:“《巴县志》……其中‘礼俗’、‘事纪’、‘蜀军革命始末’、‘叙录’诸篇,为楚所亲撰,其余亦经楚审阅修改或润色。楚通晓方言,‘礼俗’中特撰‘方言’一章,寻求巴人语根。”[1]由是知民国《巴县志·方言》为向楚编纂并阐释。

 

 

向楚

 

向楚(1877—1961),字仙乔,巴县人,19岁入县学,次年考入东川书院,师从前翰林赵熙,致力于汉唐经学、声韵文字学。清光绪二十八年(1902)“解元”[2]。民国间在四川大学文科研究所讲授《说文》《尔雅》等,撰有《古四声通说》《古音韵部分析》等。民国成都藏书家严雁峰刊有《音韵学丛书》,其中《音学辨微》序即向楚所撰。

 

二、向楚寻求“语根”的方法

向楚序《巴县志·方言》云:“至若语根流变,要本旧音,依隐偏旁,推迹故训,贯之古纽,以为大枢,化声虽繁,可执简而驭也。”他使用了“语根”这个词。

序又云:“重庆交通,水陆杂凑。五方不离土风,时有殊语。……世人不通转语、音声小变,即无以知所从来。”并特意指出:“欲通古音,必明韵学;欲通方言,必明声学。”

他的研究方法,是以传统音韵学术语、三十六字母“端母”“知母”“心母”“见母”等,“照系二等字归精系”,古无舌上音、娘日归泥等,举现代音例,在上古音(汉以前)中寻语根,又证现代“方隅口语”。

向楚以编纂《巴县志·方言》的视角去寻求“语根”,不是寻求战国巴人的语根,而是“东蜀”民的“巴语”语根,是湖广填四川后方言混同后的语根。

其以《尔雅》《说文》《玉篇》《广雅》《集韵》及李实《蜀语》、章炳麟《新方言》等文献,“就方隅口语、笔札、常文所难通者,分别举正,为正俗审音者备考览焉”。向楚多引“蜀语”述之,巴蜀一家也。又有“川楚”之谓,川即蜀,川楚一家也。

向楚在寻求“语根”时有不少精彩考证。如以中古音释“质、赘”:“《说文》质,以物相赘。赘云,以物质钱,从敖贝。敖者,犹放,谓贝当复取之。段玉裁云,敖,若今人之抵押也。赘字,汉以来已为赘子、赘婿所专。后世以人相质曰赘,以物相赘曰质。质、赘,唐韵皆在照母(笔者按:唐韵,非指唐孙愐所撰《唐韵》。质,章母。赘,照母。照系三等归知系,知系三组为章组。),古照归端。其后借质为典,又借为当,与古母合。……今俗典质业皆曰当,读作去声。”

按本文所列“端母”“知母”“心母”“见母”“精母”“晓母”“匣母”“溪母”“清母”“章母”字,皆据《上古音手册》《古今字音对照手册》[3]。

 

三、向楚将“巴渝方语”归纳总结为八个特点

向楚谓“世人不通转语、音声小变,即无以知所从来”,“知所从来”,即指“语根”。

向楚在“欲通方言,必明声学”后写道“巴渝方语,其最著者……”,笔者依向楚阐释顺序,集中排列如下:

(一)喉、牙混呼;

(二)疑、来不别;

(三)知、照与精,泥、娘与来,乃至见、精,随声眩纽;

(四)唇喉乱,则奉声犯匣;

(五)齿腭乱,则晓母似心;

(六)里人语末,辄作峭音,平呼则异,峭呼则同;

(七)句吴发音在前,东蜀收句在后;

(八)湖湘送语多模,巴渝住音多马。

即向楚归纳总结巴语有以上八个特点。下面依次引向楚释言,并附笔者陋识。

 

四、向楚对巴语特点的音韵阐释

(一)向楚:“喉、牙混呼”,举例“拗哀安恩,混影于疑”。

笔者陋识:即本属“影母”的“拗哀安恩”这几个字,读音与“疑母”相混了。古声母有喉、牙、舌、齿、唇五类。安字,“影母”,喉音。牙音,即今舌根音,牙音中包括有“疑母”。上古影、疑两母是有区别的,疑母字声母为鼻音n,如凝、儗、擬。《中原音韵》大部分“疑母”字已变为零声母,如“影母”的阿、爱、屋、哀、安、恶、污、蔼、隘等字,“疑母”的吾、我、吴、悟、岸、艾、敖、翱等字,现代皆读为零声母。故向楚谓“喉、牙混呼”。元代影、疑两母已合流了(现代闽方言中影、疑两母仍有区别)。

(二)向楚:“疑、来不别”,举例“呼牛如流,呼宜如离,呼义如利”。

笔者陋识:牛、宜、义,“疑母”。流、离、利,“来母”。“呼牛如流”,用今天的话来讲,即n、l不分;“呼宜如离”,宜,今重庆话将宜宾读音为“离宾”。

又如“疑母”的倪、擬、凝、孽等字,“来母”的拉、朗、累、李、蓝等字,皆是n、l不分之例。

(三)向楚:“知、照与精,泥、娘与来,乃至见、精,随声眩纽。”举例“张徵中猪,章真钟珠,臧尊宗租,呼之如一,则知、照、精不分”。

笔者陋识:张徵中猪,“端母”。中,又为“知母”。章真钟珠,“章母”。臧尊宗租,“精母”。黄侃谓照系三等归知系,亦即归端系。即照系三等在上古与知系为一类,二等与精系为一类。“照三”亦称“章组”。向楚谓“知、照、精不分”的意思是,“端母”字张徵中猪,与“精母”字臧尊宗租“呼之如一”。这些字在古代声部分类不同,但在“巴语”(包括现代汉语)中已“呼之如一”了。

向楚:“呼奴如庐,呼娘如良,呼泥如尼,呼尼如黎,则泥、娘、来不分。”

笔者陋识:奴娘泥尼,“泥母”。庐黎,“来母”。如同“娘日归泥”,简言之即n、l不分。

向楚:“呼巾如旌,呼薑如将,呼钦如侵,呼羌如锵,则见、溪与精、清不分。”

笔者陋识:巾薑,“见母”。旌将,“精母”。钦羌,“溪母”。侵锵,“清母”。这些字在古代声部分类不同,但在“巴语”(包括现代汉语)中已“不分”了。

向楚:“随声眩纽。”纽,指声纽、音纽,即向楚认为巴渝方语混同声母。

上面谈到向楚谓巴渝方言“知、照与精……”,可参考王力《汉语音韵》第八章《古音下》二《上古的声母系统》:“照系二等字归精系,这是黄侃主张。这是很有道理的。照系二等与精系近,三等与知系近(王力自注:亦即与端系近)。从谐声偏旁看,宗声有崇,哀声有簑,疋(胥)声有疏,刍声有趋,不胜枚举。”[4]可见向楚深谙黄侃音韵学说。

(四)向楚:“唇喉乱,则奉声犯匣。”举例“呼胡如符,呼户如父”。

笔者陋识:唇喉,指唇音、喉音。奉,即三十六字母轻唇音“奉”。匣,即三十六字母喉音“匣”。“呼胡如符,呼户如父”,胡,“匣母”。符,“并母”。户,“匣母”。父,“帮母”。简言之,即h、f不分。

(五)向楚:“齿腭乱,则晓母似心。”举例“犀萧修襄辛,醯嚣休香欣,二者混呼”。

笔者陋识:腭,口腔上壁。即“齿腭”音乱了,现代汉语读音“晓母”字似“心母”而“混呼”。犀萧修襄辛,“心母”。醯嚣休香欣,“晓母”。

(六)向楚:“里人语末辄作峭音,平呼则异,峭呼则同。”举例“公、姑同收,王、娃同收,君、驹同收,帅、蒜同收”。

笔者陋识:前五个特点,向楚释声母,此后谈韵母、尾音等。

百年前向楚先生音韵学用词,与今音韵学界用词不完全一致。笔者认为,峭,向先生用的是“陗”的异体字。《集韵》陗,或从山[5]。“陗……《广韵》又,急也。或作峭。”[6] 

“里人语末辄作峭音,平呼则异,峭呼则同”,即陗音、陗呼。平呼、陗呼相对。平,平常、正常;陗呼,即急呼、快呼。重庆人名末字为“君”者,熟人急呼、快呼之往往音近“驹儿”,如重庆人呼“小马驹”“小君”,音近。然在正式场合“平呼”其名则非音近“驹儿”,而是Jūn。

公姑、王娃、帅蒜,亦同理,急呼、快呼皆音近。

(七)向楚:“句吴发音在前,东蜀收句在后。”举例“吴人以格音为发声,古称吴为句吴,句、格,一声之转”,东蜀“语末曰歌、曰个”。

笔者陋识:“发音”“发声”,指的是不送气的塞音,如b、d、g等。“格音”,即其所举例“古称吴为句吴,句、格,一声之转”。句,声母为g,音“勾吴”。

东蜀,即巴渝地区,“语末曰歌、曰个”,歌、个,是向楚以音举例,现代重庆人说话,如“就是恁个的(音li)个”“勒个事简单的个”“勒个事我没得法的个”等,即“收句”结尾音。这种“收句”结尾音在当代重庆青少年人中已逐渐消失。

(八)向楚:“湖湘送语多模,巴渝住音多马。”

前七个特点,向先生皆有举例,唯此未有。

笔者陋识:“湖湘”指楚地,包括湖北、湖南。音韵学无“送语”“住音”二词,二词为向先生创制。此“模”“马”非指韵类,乃向楚读音举例字。

如巴渝方音韵母为a者,湖南双峰话韵母读为o。例如巴渝方音马(ma)、麻(ma)、骂(ma)、坝(ba)、把(ba),湖南双峰方音马、麻、骂读音为mo(音近“模”),坝、把读音为bo(音近“帛”)。马、麻、骂、坝、把等字为“假摄开口二等”字[7]。

如渝东南彭水县临近鄂西、湘西,彭水县方言马、巴、爸、坝、妈、麻、骂等字,韵母即在a与o之间。

湖北方言包括西南官话、江淮官话及赣语,湘方言包括西南官话、赣语、客家语。上述仅部分字音“多模”,而发、乏、伐、法、大、拿、踏等字在双峰方音中皆不“多模”,故不宜以“湖湘送语多模”概言之。

 

五、向楚巴语方言释例选

向楚释方言,多用“巴语”一词。兹择述向楚释方言如下:

奈何:“章炳麟《新方言》云,四川谓事难尤剧,人很尤剧,皆曰老苛,转上如火。(据《一切经音义》引《说文》苛,尤剧也,乎哥切。)按章说,未谛俗言,老火,乃利害之转音。《新方言》于宪字下引今人谓病剧曰利害,以古人败言成败,失言得失,急言缓急例之是也。其语柢则为奈何。今人言老火,言利害,古人则言奈何,谓事难尤剧,徒唤奈何。按《说文》奈,果也。奈何,即如何声转,古音如读奴。《论语》:‘吾末如之何’是也。《经》、《传》单词用那,乃奈何之合声,《说文》那下云,西夷国。即《史记》冉駹之冉字。下云,见鬼惊词。段玉裁云,见鬼而惊骇,其词曰也。为奈何之合声,凡惊词曰那者,即字,如‘公是韩伯休那?’是也。《左传》‘弃甲则那’,亦是奈何之合声,诺何切。巴语呼鬼‘诺侯’,侯字作峭音,即字之缓读,此又一语根也。”(笔者按:所谓“侯字作峭音”,如前述,峭当作翘,即带卷舌音。向楚认为“诺侯”读作峭音,则近字的缓读,即为奈何之合声。又有,向楚释“老火”,是为释“奈何”。今重庆方言有“脑火”或“恼火”,则义为心烦。)

不消:“巴语谓‘不须要’曰‘不消’,缓读为二,急读为一。消,乃‘须要’之合声。”

的到说:“《说文》讘吺,多言也。黄侃《六祝斋日记》云今俗语变如‘的卓’,实即此字。川东谓‘多言’曰‘的到说’,犹存古语。”

耍:“章炳麟谓姗字作,遂讹为耍,是。《蜀语》顽耍字,乃般姗之转语。”

牢骚:“《方言》[8],謰謱,拏也。淮南、吴越谓人言烦絮为謱摉,今巴语亦同吴语,俗字作噜囌,皆牢骚之转音。”(笔者按:扬雄《方言》卷十原文为:“㘓哰、謰謱,拏也。东齐周晋之鄙曰㘓哰。㘓哰,亦通语也。南楚曰謰謱,或谓之支注,或谓之詀謕,转语也。拏,扬州会稽之语也,或谓之惹,或谓之䛳。”)

捼莏:“《诗·关睢》薄污我私,《毛传》,污,烦也。《笺》云,烦,烦撋之。阮孝绪《字略》云,烦撋,犹捼莏也。……巴语谓纠缠不已,若不胜其烦撋者曰捼莏。”

藞苴:“汉《乐府·有所思》‘拉杂摧烧’之拉杂,乃摧拉零杂义,后凡文辞不洁皆用拉杂。今吴谚于不整齐洁净者谓之拉杂。……黄鲁直云,中州人谓蜀人放诞不遵轨辙曰川藞苴。今巴语于不端洁者亦呼藞苴,皆作平声。”(笔者按:藞苴,音lā chá,即邋遢。又,苴,俗亦作“鲊”,音zhà。)

祥水:“《说文》讪,谤也。姗,诽也。音义并同《汉书·诸侯王表》秦‘自任私智,姗笑三代’,通语亦作笑姗。巴语呼笑姗,音转如‘祥水’。”(笔者按:祥水,水,读为儿化音。)

恶旤:“通语惊叹词曰‘乌呼’,巴语声转曰‘恶旤’,恶读上声,旤读去声。《说文》旤,惊恶词也。”

相因:“蜀语谓市物价廉曰‘相应’,误作‘相因’,言便宜相当也,又呼便宜,音如平易。”

幺台:“重庆谓终了为‘要待’,待,读如台。章炳麟说,今巴语谓演剧终幕为‘幺台’,遂为凡终了之称亦呼‘煞脚’,脚,读洪音,如‘各’。”

日厥:“通语恶骂人曰‘詈诟’,巴语呼詈诟音转为‘日厥’。”(笔者按:方言词汇往往没有特定的汉字。向楚使用“厥”字,乃同音而已,亦有用“绝”“掘”者。民国二十年《云阳县志·礼俗下·方言上》:“绝,骂也。《左传》晋人使吕相绝秦。俗谓骂人曰绝人,义或本此。”)

莫忙:“《方言》沅、澧之间,使之而不肯,答曰‘吂’。郭璞音茫。按吂,乃‘莫忙’之合声,人不听使,慢应之辞也。今巴语犹然。”(笔者按:扬雄《方言》卷十原文为:“誺,不知也。沅、澧之间,凡相问而不知答曰誺;使之而不肯,答曰吂。”誺,音chī。)

啥子:“川楚之间曰‘舍子’,俗作‘啥’,本余字也。歌、戈、鱼、模相转,甚、舍齿音,旁纽相通,故‘甚么’为舍之切音。按今巴语‘甚么’呼为‘舍子’,即归麻韵。”

冲詑子:“《说文》詑,沇州谓欺曰詑,託何切。焦循云,吴扬之间谓以虚语欺人曰‘跳驼子’,其虚巧甚者谓之‘飞驼’,皆詑字也。今巴语挑拨为欺语曰‘冲詑子’。又诈欺财物曰詑諞,俗諞作骗。”(笔者按:民国二十三年《华阳县志》卷五《礼俗·方言》:“语不实曰扯恍,又曰冲壳子。”)

抵赖:“《说文》谰,抵赖也。今谓自食前言、自隐其事为‘抵讕’,本洛干切,音转如赖,寒、泰对转。”

捣蛋:“《荀子·荣辱篇》陶诞突盗,《强国篇》陶诞比周,今俗谓欺诈为‘陶诞’,音转字变作‘捣蜑’。”

拌命:“《说文》甹,亟词也,或曰侠也,《三辅》谓轻财曰甹,普丁切,音转为拌。《方言》拌,弃也,楚凡挥弃物,谓之拌……今俗以财物斗胜竞气相激皆曰甹,或曰‘拌命’。”(笔者按:扬雄《方言》卷十原文为:“拌,弃也。楚凡挥弃物,谓之拌,或谓之敲。淮、汝之间谓之投。”)

辜斠:“刘炫《述义》曰,辜较,犹梗概也。按辜较本字当作辜斠,今人谓略揣梗概曰嫴量,物值曰嫴价,俗变作估。”(笔者按:斠,音jiào)

延翫:“《说文》延,长行也。《方言》延,长也。今巴语呼‘延翫’,声转作‘然哇’”。(笔者按:“然哇”,《华阳县志》作“然瓦”。)

嫖:“《说文》姘,《汉律》齐民与妻婢奸曰姘,今谓奸曰姘。娉则为配,奸则为姘,声转为嫖。《说文》嫖与僄,皆训轻也。《荀子·议兵》:‘轻利僄遫。’注:‘嫖娆,勇也,作嫖。’嫖,乃嫖姚字,吴语为姘,蜀语为嫖。”

㲦毛:“《说文》㲦,兽毫也。《广雅》㲦,谓之毫,引申为凡毫之称。曹宪音汗,《晋书·夏统传》闻君之言,不觉寒毛尽戴,是寒即㲦之转声。今蜀语呼人身㲦毛,声亦如寒。”

打歍:“《说文》歍……口与口相就也。……古无轻唇音,故今方言亦转重唇,谓口相就接吻曰‘打歍’,呼如博乌切。”(笔者按:歍,音wū,同呜。歍字从欠,甲骨文字形像人张口出气打哈欠貌。《说文》:“欠,张口气悟也。”古无轻唇音,反切为重唇音“博乌”。重庆方言俗谓接吻为“打ber”。ber,音近“博乌”,平声,儿化音。)

下子:“《玉篇》,用力也,音陟甚切。胡韫玉《方言考证》云,并力下送曰,如小孩大便不出,其母每语之曰‘下子’,意谓并气用力下送使大便易出也。巴语犹然。”(笔者按:,音zhèn。)

蹇巴郎:“《说文》吃,言蹇难也。……今川西谓言蹇难者曰吃子,川东曰巴郎。”

神不倰僜:“《广韵》僜,醉行貌,丑升切,古音归舌头。岳元声《方言据》谓行不前曰‘倰僜’,引《韵要》及《说文》,倰僜,病行貌,又,醉行貌。考《说文》无此字,巴语谓醉貌行不前曰‘神不倰僜’,小儿初欲学步不能行曰‘打僜’。”

蹲:“《说文》居,蹲也。或作踞。居声古韵在模部,音如姑。《广韵》跍,蹲貌,音枯,见、溪转也。跍,即踞之省,今俗呼居如姑,犹存古语。又,转跍为入,音如窟。”

八与人:“《说文》八,别也。段玉裁云,今浙江俗语以物与人谓之八与人,则分别矣。今巴语犹然,呼作上声,俗误作把。”

行货:“《周礼·地官·司市》注曰,物行苦。《九章算数》有行酒。行者,粗恶之义。张慎仪《蜀语》引《唐书》‘器不行窳’,注:不坚牢曰‘行’。今蜀语谓市物不坚牢曰‘行货’。”(笔者按:行,读为儿化音。)

瘊子:“《广韵》瘊,结肉也。翟灏《通俗篇》:‘今谓疣之细者曰瘊子。’巴语或呼作休。”

痨药:“《方言》凡饮药而毒,北燕、朝鲜之间谓之痨。《说文》瘌,楚人谓药毒曰痛瘌。痨、瘌,皆在来母。蜀语亦呼毒药杀人者曰‘痨药’,作去声。”(笔者按:扬雄《方言》卷三原文为:“凡饮药傅药而毒,南楚之外谓之瘌,北燕、朝鲜之间谓之痨,东齐海岱之间谓之瞑,或谓之眩,自关而西谓之毒,瘌痛也。”)

衁:“《说文》衁,血也。蜀语谓牲畜之血曰‘衁子’。”(笔者按:今重庆所谓“毛血旺”,应为“毛血衁”。)

寿木:“《广雅》檮,棺也。……今俗谓生前制棺曰檮木,讹作寿木。”

“䎠䎠转”:“《说文》䎠,转之孰,奴禾切。蜀语谓圜转迅熟曰‘䎠䎠转’。” (笔者按:䎠,音nuó。重庆方言n、l不分,䎠读音luo。)

空廫廫:“《说文》廫,空虚也,洛萧切。蜀语状空廓曰‘空廫廫’。”

潲水:“《说文》滫,久泔也。……《广雅》潲,濯滫也。《广韵》三十六效,潲,所教切。豕食。《集韵》谓汛潘以食豕。……潘,淅米汁也。泔潘即洮米水,洮米水久则味败。滫、潲,一声之转,今巴语以久泔食猪曰‘潲水’。”

四脚蛇:“《说文》易,蜥易。蝘蜓,守宫也。象形。今俗谓之四脚蛇,又呼蛇医。蛇医,即蜥易之转语,朱骏声说。”

 

六、馀说

笔者曾阅川、渝、鄂、湘、黔、滇等诸部县志,部分县志有《礼俗》《风俗》篇,其下或有《方言》章,然《方言》章未见有似向楚以音韵学释方言者。如民国二十年《云阳县志》卷十四《礼俗下·方言》仅引《说文》《方言》《广韵》《尔雅》《广雅》《集韵》《玉篇》《蜀语》等释方言,如:“夥,多也。《广雅》㚌,多也。㚌与夥同。……戆,性傲也。《蜀语》性傲曰戆,戆音刚,去声。”又,民国二十三年《华阳县志》卷五有“方言”,如:“妥帖曰规一;谋事不成曰放黄;……便宜曰相因”等等。

黄稚荃谓向楚“先生所主编之《巴县志》,为民国以来国内稀有之名志”,佳评也。

[1]黄稚荃:《对辛亥革命及四川教育、文化事业卓有贡献的学者向楚》。《四川近现代文化人物续编》,四川人民出版社,1989年,314页。

[2]民国《巴县志》卷八《选举·举人题名·清》:“向楚,光绪二十八年解元。”

[3]唐作藩《上古音手册》,江苏人民出版社,1982年。丁声树《古今字音对照手册》,中华书局,1981年。

[4]王力:《汉语音韵》,中华书局,1980年,163页。

[5]《集韵》,上海古籍出版社,1985年。579页。

[6]《古今韵会举要》卷二十二《十八》,台湾商务印书馆影印《文渊阁四库全书》经部《小学类》,第二三八册,719页。

[7]《汉语方音字汇》,第二版重排本,北大中文系编,王福堂修订,语文出版社,2013年,1-3页。

[8]向楚文中所引《方言》,乃汉扬雄撰《輶轩使者绝代语释别国方言》。

[9]《蜀语》,应为《蜀方言》。张慎仪( 1846-1921),字淑威,成都人,著有《续方言新校补》《方言别录》《蜀方言》等。

 

文稿:胡昌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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