译者按: 本文选译自英国外交官谢立山(Alexander Hosie, 1853-1925)于1914年出版的《追寻罂粟花的踪迹:中国主要产烟省份旅行记》(On the Trail of the Opium Poppy: A Narrative of Travel in the Chief Opium-producing Provinces of China)一书的第八章,记录了作者1911年初调查巫山县、大宁县(今巫溪县)、云阳县、开县(今开州区)、万县(今万州区)地区禁烟情况的所见所闻。清政府自1906年发起的禁烟新政历时五年,取得了显著成效,期间面临的最大外部阻力,便是对华鸦片贸易主导者英国的复杂态度。1908年中英两国在禁烟问题上达成协议,拟定印度出口中国的鸦片按每年递减十分之一,十年减尽。同时英国要求附加三年观察期条款:若1908-1911年间中国本地未能有效禁种禁吸,英国有权单方面终止履约。即将届满时,曾在重庆和成都担任领事工作、熟悉西南地情的谢立山,受英国政府委派赴晋、陕、甘、川、滇、黔六省实地核查。谢立山在1909年上海万国禁烟会上质疑过中方的报告,但经过1910-1911年间的深入调查后,如实肯定了中国的禁烟成绩,称四川和山西已全面禁种罂粟,云贵种植量缩减了七成,陕甘分别减少了30%和25%。此结果直接促成了1911年5月8日《中英禁烟条件》的正式签订。
四川是清末中国鸦片生产和外销第一大省,鸦片产量占至全国总量的40%,其中川东的涪陵、开县等地为著名的生产中心。谢立山入川后,第一站锁定今渝东北的内陆,离开川江航道,深入腹地山区。除了鸦片调查,谢立山所著将更多的笔墨留给了沿途的山川植被、社会民生、人文风俗,还插入了一些有趣的逸事(如与轿夫的争执),不失为一部生动翔实的旅行记。近年来,随着英国植物学家威尔逊(E.H.Wilson)《中国:世界园林之母》中译本的出版,其百年前的考察路线催生了相关地区“重走威尔逊之路”的文旅热潮,尤其是云阳北部的“威尔逊古道”已开发为热门徒步路线,受到众多爱好者的追捧。谢立山至大宁县后,西往开县温汤井的路线恰与威尔逊叠合,对照二人同期的记述,可领略沿途景观的不同侧面。为保持史料的完整性和客观性,本文对作者个别带有偏见的表述未作删削,敬请读者明鉴。
原著所附行程地图
在中国西南的几个省份,罂粟通常在十月末或十一月初播种,翌年四月开始收获。为了调查四川(Szechuan)、云南(Yünnan)和贵州(Kueichou)这些历来的罂粟种植中心区域,我于1910年12月8日离开北京(Peking),启程前往这些省份。实际上,多年以来,单是四川一省的鸦片年产量,就是中国每年从印度进口鸦片量的四倍有余。
我乘火车前往天津(Tientsin),之后乘轮船前往上海(Shanghai),在那里我为这次为期六个月的旅程准备了充足的物资。我从上海乘蒸汽轮船上溯长江(Yangtsze),于12月31日抵达宜昌(Ichang)港口。在上行途中,我们遇到了唯一一艘航行于宜昌以西的轮船 ——“蜀通”号蒸汽轮船(S.S. Shu-tung),它正前往上海例行检修。我抵达宜昌后,便雇了一艘中国的旅行船,将我的队伍和行李送往四川。我于1911年1月3日完成了所有安排,次日离开宜昌,前往中国西部,随行人员有一名中文打字员、一名助理、一名仆人和一名厨师。助理是山西省(Shansi)省长指派的一名官员,曾陪同我完成了上次旅程,此次他也获准再次同行。仆人就是在山西时不幸摔断了腿的那位,他现已康复,能够继续为我服务。
我曾在四川居住过五年,广泛游历了四川的中部、西部和南部,但对东部地区的物产、贸易以及整体情况,却所知甚少,因此我决定亲自前去探访。如前所述,我1月4日离开宜昌,于1月10日到达四川境内的第一个县城——巫山县(Wu-shan Hsien),它位于长江左岸,北纬31°0’N,东经109°57’E。抵达巫山县后,我决定北上,前往大宁县(Ta-ning Hsien)县城,旅程历时三天;然后转而向西,前往开县(K’ai Hsien)县城;再向南,到达位于长江北岸的万县(Wan Hsien)县城,坐标北纬30°57’N,东经108°32’E。通过这一行程,我将穿越并调查巫山、大宁、云阳(Yün-yang)、开县和万县五个地区,后两个地区曾是有名的鸦片生产中心。
巫山县城(Donald Mennie 1926)
巫山县是一座贫困的城市,依河岸的山坡而建。我大费周章才勉强凑齐了一队轿夫和脚夫,其中多人患有皮肤病,更有一人没有辫子——我猜测,这倒不是因为剪掉辫子成了时尚,而是出于某些不太体面的原因。这些人的衣着破旧不堪,我敢肯定,纵使我雇的六名轿夫将全部衣服加在一起变卖,收废品的也不愿出半个克朗。这些轿子上覆盖着破旧褪色的蓝布,抬杆极短,轿身也非常小,即使选了其中最大的一顶,我穿着外套上下轿子也极为勉强。1月12日早晨,这支破旧的旅行队伍在江边集合,直到每个脚夫都选到了自己觉得最轻的行李,在十一点钟才终于出发。
我们沿着江岸向上,自南门进城,再攀登石阶到达北门,所经街道狭窄,两旁零星种有竹子和仙人掌,仙人掌是纺锤形的品种,底部的茎干粗得像人的大腿。当我们从北门出城时,才发现仍需要继续上坡。离开巫山县10英里后,我们在马垭口村[1](Ma-ya-k’ou)停下用餐,这里有两户人家。其中一位老妇人对我的来意非常好奇。我告诉她我是来考察这里的农产品的,并希望她能指点一二。我提到在来的路上经过了一些地块,那里种着蚕豆、小麦,尤其是豌豆,我还留意到地里留有玉米和高粱的茬。最后问她这里还种植了什么其它作物。她补充道,还有萝卜和白菜。我看到在屋角有一篮质量较差的棉桃,就问这棉花是否本地种植,她确认属实。房梁上吊着一些大草球,有四个足球大小,用稻草做提手。这些草球里装着豌豆、蚕豆、玉米和高粱,以防霜冻。我对四川有如此寒冷的天气感到非常惊讶,因为我曾在四川居住数年,却从未遇到过如此严寒。她指向北方积雪覆盖的山坡,证明这里的冬季气温很低。离开之前,我问她附近是否有罂粟种植,她回答直到去年都有,但现在由于官方的严格禁令,冒险种植太危险。
离开她家后,道路继续向西北行进,沿着山坡上一条似乎没有尽头的石阶爬升,向着积雪的山峰方向,通向分隔东西两个山谷的山脊,这条路线连接着我们刚才攀登过的山脉与北方的另一座山脉。翻过第二座山脉后,道路进入一个浅谷,那里除了灌木和零星的松树,几乎一片荒凉。谷中四处散落着巨石,岩石表面的雪融化后在边缘冻结成悬挂的冰柱。谷地缓缓向北倾斜,但由于融雪的原因,路况很差,直到我们前方突然出现了一片几千英尺深的凹陷。这片凹陷的西北和东北两端是幽暗狭窄的峡谷,西北端峡谷中有溪流奔腾而下,进入凹地后,流经东北端峡谷的南出口,一座小石桥横跨其上。我们的路线顺着东北端的峡谷爬升,这条峡谷干燥而多山石,但要到达凹陷底部和石桥,我们不得不沿着极其陡峭的道路蜿蜒向下——这些弯道又陡又急,极为危险。在下行过程中,轿子翻倒了,我的上半身从侧面被甩了出去,而轿夫们拼尽全力才使轿子和乘客免于坠入下方的深谷。幸运的是,只有轿子遭受了损坏:一侧被我的头和肩膀完全撞掉了。还未穿过峡谷,天色就已开始变暗,我们不得不摸索着前往距离巫山县20英里的龙雾坝[2](Lung-wu-pa),这个小村庄位于峡谷北面的一个狭窄山谷的入口。
龙雾坝
古道经过的龙凤桥
临近龙雾坝的古道
次日清晨,当我们离开龙雾坝时,雪花开始飘落。我们进入的山谷很快向西转弯,道路沿山坡向西偏北方向爬升至一片灌木覆盖的荒地,又下行进入一片柏树和竹子交错的树林,林中有一座孤独的屋舍,名为油榨坊[3](Yu-cha-fang),距离龙雾坝大约3英里。这里的景象令人印象深刻:四周被山脉环绕,只有较低的山坡上有梯田,深深的山谷将田地隔开,山谷里的田地或是灌满了水为种植稻米做准备,或是长满了绿色的豌豆、蚕豆和小麦。从油榨坊出发的小径沿着山坡向北再向西方向延伸,穿过有更多树木覆盖的山区:柏树、松树、竹子、零星的棕榈树,偶有成片的油桐树则非常显眼。
在这里,我需要澄清一些对于中国漆树的常见误解。中国只有一种产清漆的树,那就是漆树,它的汁液从树干和树枝中取得,是纯正的清漆。而桐油则不然,它是从油桐树果实或种子中榨取的,经过煮沸一个小时,变成粘稠的油状,用于与清漆和油漆混合。如果要用它制作防水材料,则把桐油和其重量1.5%的“土颗粒”一起煮沸两小时,这种土颗粒外呈灰色、内为巧克力色,而后在煮沸过程中加入其重量8%的石英粉,此石英粉经过了类似黄铁矿的黄色金属的浸润处理。最终得到一种黄灰色、粘稠的物质,可以用刷子涂抹在丝织品和柞绸上,使其防水。至于真正的漆树,后面我会再谈到。
小径从油榨坊延伸出来后,很少下行至山谷底部,而是一直沿着山坡向北偏西方向前进,越过一片松柏和矮栎密集的山脊。在山脊的南侧,坐落着一个煤矿,那里采用传统的水平开采方法进行作业。矿口的烟煤价格相当于每吨两先令四便士。山脊北侧是一个名为史家垭[4](Shih-chia-ya)的小村庄,有十二户人家,距离龙雾坝约10英里,从这个村庄开始,道路转向北行,穿过一片宽阔的土黄色山脊,两侧都是深而狭窄的山谷。这个地区看起来就像大自然用一个巨大的勺子在地上挖土,在挖掉的凹陷之间留下了窄小的山脊,而把挖出的材料倒进凹地,形成了山丘。现在道路成了简单的马道,有的地方行进起来有些困难,特别是当我们接近今天的终点水口[5](Shui-k’ou)时,就像在龙雾坝那样,我们必须下一段陡坡,来到一些很高的光秃秃的悬崖边,悬崖上有从岩石中凿出的供人居住的洞穴。这些悬崖位于两条峡谷之间,西边峡谷的悬崖下流淌着一条小溪,溪床上布满了巨石,水流向东后向北,流入东边的峡谷,而我们沿着东边峡谷的道路前行。在东边的峡谷里,有更多的洞穴,令人怀疑这些洞穴是否有人居住,但我们发现一架由绳索悬挂着的梯子,通向悬崖正中间的一个洞口,而从悬崖底部无法到达洞口,毫无疑问这些洞穴是有人居住的。
水口村附近崖壁上的穴居遗迹
从大宁河对岸的渡口望水口村
我们经一排踏脚石过了小溪,进入峡谷,前行数百码后,地势变得开阔。小溪边有两家造纸厂,排出的废料把清澈透明的溪水染成了乳蓝色。前方是水口村,位于溪流的左岸,距离龙雾坝约20英里。白天能看到田地里生长着豌豆、蚕豆和小麦。柏树、松树和油桐树都很多,乌桕也很常见,从它的种子和果仁中可以分别提取出植脂和油,一丛丛的竹林和零星的棕榈树也不鲜见。棕榈苞片已经过天然的编织,人们就以它为原材料来制造蓑衣、绳索和草鞋。
1月14日凌晨天刚亮,我们就离开了水口村,开始了前往大宁县城的第三段也是最后一段旅程。我惊讶地发现,水口村位于大宁河[6](Ping-chi River)的右岸(而不是陆军部[7]的四川地图上所标示的左岸),这条河在巫山县城的正东汇入长江。水口村位于我们前一天所经支流的左岸,这条支流与大宁河交汇,大宁河是一条清浅的河流,宽约百码,向东南方向流淌,河床上布满了鹅卵石。渡口位于水口村上游大约百码的地方,我们很快过了河,沿左岸向前行约3英里,到达了一条小支流。这条支流是巫山和大宁两县的分界线。道路沿着这条支流的左岸蜿蜒而行,穿过一条柏树林立的大道,经过一座小石桥,来到只有一户人家的小村庄——孝子溪[8](Hsiao-tz’u-chi),村前有两三棵柚子树和枇杷树。
两巫交界的孝子溪
我表示想要买一颗柚子,但屋主和旁观者们都告诉我,这种树每间隔一年才结果,而这些树在1910年没有结果。这个说法让我有些不满意,因为我曾在福建省(Fuhkien)的厦门(Amoy)港居住过,那里是中国最大的柚子产出中心,我却从未听说过柚子树有这种特性。当我回到北京时,我请求厦门的英国领事确认或驳斥这一说法,他回复道,据他所知,柚子树每年都会结果,并且他领事馆花园里的柚子树也是如此。
离开孝子溪后,由于大宁河夹岸是陡峭的岩石,河道蜿蜒曲折,沿河而行不仅危险,而且迂回曲折,因此我们选择了向北面的一座很高的山脊而行。上山的道路有一系列之字形的急弯,山坡的下部大约距离河面4000英尺,树木稀少,仅有几块地种植着豌豆、蚕豆和小麦。除了伐木工的小屋周围的几小块地之外,山坡上部完全没有农业种植,山顶则被柏树、松树、杉木和矮栎覆盖,灌木丛也很茂盛。棕榈树点缀在整个山坡上,而山坡较低的地方有许多竹林。山顶,或可说是山顶下方几百英尺处的小路上,设有一座小的白色神龛,名为东岳观[9](Tung-yüeh-kung),从这座神龛的北面向下,杉木、橡树和松树逐渐变粗,有工人正在伐木,他们把长约30英尺的木板运往南边。北侧的下坡较为缓和,道路沿着狭窄的山谷向下,山谷两侧是比谷底高600到1000英尺的山岭,山上林木茂盛。这里有几片空地,侧面也有一些山谷,但再往下坡度就变得异常陡峭,林木和耕作都不见踪迹。
孝子溪至巫溪间的古道
在距水口村18英里的皂角树村[10](Tsao-kuo-shu),我们遇到一条自东转向西北方向的深且宽的深沟。道路沿着深沟边缘而行,没有任何保护,但中国的轿夫非常冷静,他们像山羊一样沿着最险峻的悬崖攀爬,全然不顾危险,我也很快习惯了他们的稳健和坚定。这展示了东方人特有的性格特征,尤其是中国人,他们没有神经质的反应或紧张的神经系统。深沟的底部布满了巨石和鹅卵石,沟口位于大宁河的左岸,在雨季时,它无疑向大宁河贡献了可观的水量。穿过沟口后,我们向上并沿崎岖的悬崖边缘而行,这座悬崖形成了河流的左岸,河流的右岸也是类似的悬崖,前行约半英里,转过一个拐角,大宁县城出现在我们眼前,县城虽小却位置极佳,有城墙围绕,它位于河流的右岸,河流向东流后转向东南进入一个峡谷,这个峡谷与长江上的峡谷相似,而规模较小。这个城市四面被高山包围,第一次看到它时,就不禁产生了一个疑问:为什么它没有被洪水淹没或冲毁?
从城市对面,可以通过河上一座分几段的木栈桥[11]过河,桥面比目前的水位高出很多,由可移动的跳板组成,并设有扶手。在城市下游处,好几条轻型运盐船正艰难下行,船员正在水中拉拽和推船,努力通过浅滩。由于在巫山县时我雇佣的轿夫和脚夫最远只能到达大宁县,因此我需要在大宁县找到新的队伍接替他们继续西行。第二天,在我留宿客栈的老板的帮助下,我得以重新雇到人。老板是一个非常能干的商人,当我问到关于大宁地区的物产时,他回答:“山,只有山。”在这个问题上他说得不对,因为他没有提到盐,而大宁场的盐井每年生产高达6000吨的盐,其地位远比大宁县城更重要。
可以看到,在这三天的旅程中,我都没有提到罂粟。我既没有见到罂粟,也不认为这个地区适合种植它。
大宁县城(E.H.Wilson 1910)
大宁河峡谷(E.H.Wilson 1910)
1月15日,我花了一整天的时间安排新的轿夫和脚夫,次日清晨得知他们都已集合,准备开始为期七天的西行前往开县,让我松了一口气。让我更放心的是,那些来自巫山县的脚夫,其中大约一半的人决定重新跟随我出发,尽管看上去贫困交加,但他们非常胜任自己的工作。
1月16日早晨,我们从大宁县城的西门出发,立刻下行进入了一片向西延伸的山谷,周围是数座相当高的山脉,山丘和山麓妆点着谷底。这一段的山脉荒芜,缺少树木,这无疑是由于大宁县及其周边地区对木材的消耗造成的,因为我们一路遇到了许多担着木材和木炭的脚夫,正向东而行。刚进入山谷,我们就来到了一条不太宽阔的溪流左岸,这条溪流最终将汇入大宁河。很快我们到了一处由北面的山脉和一些山丘形成的狭窄的山谷,溪流从山谷中流出,我们在这里过河,随即从这些山丘的南面绕行。道路继续向西,穿过一座又一座的山谷,这些山谷随着主要山脉之间山丘的数量和位置而大小不一。我们在离大宁县5英里的地方重新与溪流会合,但很快就通过一座三段的廊桥过了河,桥面和护栏为木制,下面由石桥墩支撑。
古道经过的凤凰镇(鸡头坝)廊桥
大宁县境的大巴山(C.G.Manifold 1905)
这里的景色开始接近四川的典型风貌:一座座农舍,墙壁通常是白色的,坐落在丛丛的竹林间。柚子树很常见,在农舍门前桌上放一颗柚子就是出售的广告。随着我们继续向西,山麓逐渐靠近,道路不断上升,穿越了树木更加茂密的区域,柏树和竹子的生长愈发茂盛美观,松树与柏树在侧面的山脊上交错生长,棕榈树则点缀在山谷中。香蕉树也不少,但在四川它的果实无法成熟。油桐树和乌桕的数量在这里相当可观。除了蚕豆、豌豆和小麦外,田地里还有少许正在盛开的黄色油菜花,但大部分可耕地都被划分成了小块,并已淹水准备种植水稻。
离开大宁县大约20英里后,道路乍看已被阻断,但它从一些被树林覆盖的圆形山丘旁下行,进入一个狭窄的山谷,在那里我们停留一晚,住在距大宁县23英里的丁家沟[12](Ting-chia-kou)的客栈。当天我们遇到了许多批向东运输的竹编篓子,被运往盐井用于给盐打包,而自西向东的最主要货运则是由骡马驮运的一袋袋大米以及用于蒸发盐卤的大铁锅。由于山谷中水源丰富,这里非常适合种植罂粟,我推测,由于鸦片价格上涨,1910年收获的罂粟远超平常。然而,我并没有见到任何罂粟,客栈的房东告诉我,由于现在推行的禁令,秋季的播种已经停止了。他还说,由于国外对桐油需求的增加,桐油价格上涨了100%,但当我提出这一上涨将弥补鸦片遭受的损失时,他嗤之以鼻,说他再也无法指望那些老顾客来店里留宿购买鸦片了。从他的角度来看,政府的政策导致了严重的经济危机。
我们离开丁家沟时,是1月17日的早晨,淹水的稻田已经冻结,蚕豆茎也已开始枯萎。我们继续向西行进,两度横跨那条溪流,它的溪床布满石块和嶙峋的巨石,后逐渐变窄并形成一个峡谷。当到达溪水自北而来的地方,我们在转弯处离开河道,开始爬升,越过山脊后下行到一片红土平原,四周围绕的圆形山丘也是红色,山丘上覆盖着柏树、松树、杉木和矮栎。平原由一块块淹水的田地连成一大片而构成,一条细流向西而去,两岸是成排的柳树。道路很快被山麓所阻,经此处进入一个被林木茂密的山丘围绕的狭窄山谷,山谷两侧山丘后的山脉呈东西向延伸,山脉之间相隔约1英里。北侧的山脉较高,山坡下部有些地方树林茂密,而南侧的山脉,或可说是群山,也被茂密的柏树、松树、杉树和橡树所覆盖,棕榈树、油桐树和矮栎点缀于峡谷中。山麓再次挡住了去路,道路穿行于山丘之间,有些地方峡谷宽度不足二十英尺,而大部分区域是未开垦的荒野。约10英里的路段上,只有几座孤零零的农舍,其附近有一两处可以耕作的地块,除此之外整个地区几乎无人居住。出峡谷后,道路进入更开阔的地区,我们在一个名为杨家大店[13](Yang-chia-ta-tien)的孤单的客栈住下,这里距离丁家沟25英里。
丁家沟
杨家大店(寨)
在四川的这个区域,食物很便宜,在这一段旅程中,我成功解答了一个问题:一个中国脚夫的日常开销是多少。我在客栈的大厅里观察着我的脚夫们用午餐。九个人围坐在一张桌子旁,桌子中央放着一大碗切好的萝卜和胡萝卜。接着端上来一小碗的调料,由切碎的辣椒与油和醋混合而成,还有几碗漂着绿叶的蔬菜汤。然后,每人得到一碗堆得高高的蒸煮过的米饭,分量大约是十到十一盎司。于是他们都开始狼吞虎咽,一些人还添了第二碗米饭。蔬菜可以免费添加,但是添加米饭(每碗18文)要额外收费。当我想算出一餐的实际花费时,添加的米饭让我产生了混淆,但我把注意力集中在一位独自用餐的脚夫身上,他坐在客栈的门口。他有一大碗米饭,一小碟调料,一碗萝卜和胡萝卜,还有两碗蔬菜。他的这顿饭,总共支付给坐在我桌旁的女主人22文,不到半便士。然而,他表现得好像自己花了几英镑,而不是几文钱:他大声叫嚷着要更多的蔬菜,要求的关注度甚至不亚于住在丽兹或萨沃伊酒店的常客,事实上,他在这里比在那两家著名的酒店还要自在得多。当然,这顿饭没有任何肉类。他在旅途上每日三餐,还得支付住宿和被褥的费用。后两项费用是每晚20文,所以他24小时的食宿总费用是86文。无论餐中吃得多饱,在路上他的嘴总是不停地嚼着零食,他用在零食和烟草上的花销可以按日均14文计算,因此可以推测他的每日花费是100文。
常常有些人试图吃一顿完全或部分免费的饭,客栈老板必须时刻警惕,防止这种情况发生。一种常见的欺诈手段如下:如果有多家客栈,他们会分开到两个地方吃饭。一个人从一家客栈拿一碗米饭,然后悄悄递给在另一家客栈的伙伴。当第二家客栈收钱时,他会实话实说自己在第一家拿的米饭,但他会忘记回去第一家客栈付账。我有次用餐时看到了这种骗局,虽然客栈老板已有察觉并大声宣布他少了一碗米饭,但他却无法指认出那个诈骗他的人。中国人是最狡猾的骗子,即使谎言并不能让他们获利时他们也不说实话,但是他们却非常容易轻信。这天,在距离当天行程终点10英里远的一个叫三将军[14](San-chiang-chün)的地方,发生的一件事可以很好地展示这种轻信。
我的随身仆人照常走在前面,去为我们准备过夜的房间。我们在三将军赶上了他,那是一家孤零零的小客栈,他手里的绳子上挂着一块四磅重的牛肉,他当着所有的脚夫宣称,这是他花126文钱为我买的,他如实转述自己听到的故事:“匪徒前一晚袭击了客栈,杀了一头牛,剥下并偷走了牛皮,所以牛肉只得贱卖。”于是,脚夫和轿夫纷纷涌上前,许多人买了牛肉。我看到的是地上有一只有角动物的头,一根绳子穿过它的鼻孔挂在杆子上。我当时并未多说,但当我们到达客栈后,我问仆人他是否编造了这个故事。他当即否认,而当我说这件事看起来很可疑时,他回答说确实有一个人因反抗抢劫被刺伤。当我问他是否见过那个受伤的人,他则说没有。我暗示这故事是个极好的广告,用来卖掉一只自然死亡的牛,并声明我绝不吃那块肉,他承认我的猜测可能是对的。我只希望那些吃了牛肉的人不会为自己贪便宜付出代价。
贪吃这头死牛看起来似乎并没有对我的脚夫们产生不良影响,只是他们没能够完成第二天的行程。我们预计行程25英里,但只完成了20英里。从杨家大店出发,道路陡然向下,穿越了一个接一个林木繁茂的孤立山丘,山丘之间有深深的盆地。山丘上和盆地中都有很多岩石,但盆地中有许多地块和单独的房舍,油桐树尤其多。事实上,越是岩石多的地区,油桐树越是繁茂,它们和棕榈树一样偏爱石头多的土地。离开杨家大店4英里后,我们跨过了一条名为分水河[15](Fen-shui Ho)的山溪,溪水来自北方的山脉,向南流淌。它两岸是高耸的岩石,河床中满是鹅卵石,两岸由一座木头廊桥连接,桥上的人行道被隔成了餐馆和其他小隔间,乞丐们从睡梦中惊醒,开始大声乞讨。再前行1英里,我们在水田坝[16](Shui-t’ien-pa)用了早餐,正如名字所示,这里是一小片水田或稻田,适合种植稻米。随后,道路向下,跨过了一条没有桥梁的干涸水道,其河床满是卵石,比分水河宽阔许多。
分水河上的公路桥和高速路桥
如今改种蔬菜的水田坝
离开水田坝后,我们穿过了一片片由油桐树环绕的开阔地,来到一个深谷的南端,深谷位于北方一座山脉之下,其上有多个圆锥形山峰。我们并没有向下进入山谷,而是沿着对面的山坡行进,穿过一片松树和柏木的森林,这些树木的树干并不粗壮,但高大笔直。穿过森林后,我们的路线向西偏南跨越了三座山脉,其间有耕地。第一座山峰之下的山坡是一片巨大苍白的石灰岩。在这三座山脉西面,我们沿一条狭窄的山谷向上,两侧是长满灌木的山丘,道路直达山顶的三岔沟[17](San-cha-kou),这里是大宁县和云阳县的交界处。
而后,我们开始沿陡坡向下进入一个深谷,山谷南面被一条东西走向的高大山脉包围。但是天色渐晚,我们只好在山谷北侧的半山腰上停留过夜。到达一间孤零零的客栈后,我发现唯一能住人的房间大小只有约六平方英尺,既脏又臭且昏暗,我坚决拒绝住下。我让一名随从回到我们先前经过的神堂沟村[18](Sheng-t’ang-kou)的最后一座房屋,试图借宿一间。他带来了好消息,可以借住,于是我很快在那家屋子的后院里安顿下来,那是一个空的土房,我将行李放进去,用几块借来的木板铺在潮湿的土地上,在上面搭好我的折叠床。天气十分阴冷:雪花已经飘落了快一整天,山坡上的小溪已结成了美丽的冰瀑。除了小菜园里面种着的白菜和长红萝卜外,田地里唯一的作物就是蚕豆和少量几英寸高的小麦了。
三岔沟
神堂沟
我经常会提到竹林,但在水田坝的客栈后面,我看到四株美丽的竹子,它们有着羽毛般的枝丫,叫作淡竹(Tan Chu)。这些竹子的茎干大小介于普通竹子和毛竹(Mao Chu)之间。淡竹的竹节间距比普通竹子更为紧凑,更结实,因此更常被用作扁担。
1月19日我们整日都在翻山越岭:下行至一座宽达千码的山谷,谷中有良田,两侧的低坡上分布着梯田,谷底有一条干涸的水道。道路继续向西,离开神堂沟前行6英里后,西南方的山丘挡住了去路,但在西北方向留有一条穿过狭窄山谷的通道,通向巍峨大山底部的峭壁。我们的路向西直达黄泥坡村[19](Huang-ni-p’o),在那里我们沿南面的山坡向西偏南的方向上行,穿过松树、杉树、矮栎和灌木,来到山脊顶部,从这里俯瞰数千英尺之下一个波光粼粼的黄色圆点,四周山脉围绕,最终汇聚到这一点。我们必须到达黄色圆点的地方,但山坡的底部非常陡峭,自然形成了巨大的悬崖,根本无法直线通行。道路转向南,绕行过一个形似露天剧场的、山脉环抱的圆形盆地,再向西转弯,沿着另一侧下降,最终经过许多既短且急的之字形转弯,抵达那个黄色圆点之处——一小片卵石滩,一条山溪从北面幽暗的峡谷流入石滩,再从西南方向一条较宽的峡谷流出。另一条小得多的溪流从东南方与较大的那条溪流汇合,并从两溪汇合方向的开口处进入卵石滩。主流叫作沙沱河[20](Sha-t’o River),是塆塘河[21](Wan-tung Ho)的源头,塆塘河最终在云阳县城外正东的地方流入长江。
远眺峡口外的沙沱市
下往沙沱市途中的穿洞子隧道(E.H.Wilson 1910)
穿洞子今貌
我们曲折向下穿行过许多油桐树和零星的柚子树与棕榈树后,涉水过了较小的溪流,来到沙沱市[22](Sha-t'o-ssu)的场镇上,它位于主溪流的左岸,沙沱河因此得名。镇上的人们异常好奇,而由于我的脚夫们决定在这里过夜,我费了很大的力气才离开镇子。他们计划得很好:早餐时,脚夫们的用餐时间远超平常,而当我开始催促出发时,我发现其中两名脚夫决定等其他人全都用餐结束后才开始吃饭。他们从容地坐在火炉旁,准备享用他们的米饭、蔬菜和调料。这实在令人无法忍受,于是我抓住其中一人的衣领,将他连同饭菜一起推到了客栈的前门外。不用我动手,另一个人就自行逃出,但他们带上了自己的饭碗,边走边吃,一路上还扔掉了空碗,房东高声嚷嚷着索要赔偿。不过,这时候已经没有时间讨论几文钱的问题了,接下来的一天里,脚夫们一直远远走在前面。我听到了不少对我的奚落,但并不打算继续追究这个问题,尤其是当其他脚夫也站在我这边时。当我将那个脚夫从客栈扔出去时,我对领头的脚夫说道:如有任何人违背我合法的命令,这就是我处理的方式,他承认我的做法是正当的。
但是沙沱市是争夺掌控权的地方。当我们到达那里时,已经是四点钟,经过了一天的艰难跋涉,脚夫们理所当然地认为我们将在镇上过夜,不假思索的开始卸下轿子和行李,也丝毫不询问我的意见。我迅速查看了客栈,当即决定,我绝不可能在此留宿:那座建筑是加盖的,简直是一个粪坑,更是散发着恶臭。我因而质问他们为何卸下行李,并表示我打算稍作休息后继续前行。一小时后,我下令出发,但被告知脚夫们甚至还没有开始吃饭。随从们传达我的命令时被无视了,他们恳求我干预。我于是亲自出面,监督米饭分发,并严厉申明我们即将出发。稍后,领头的脚夫上前说他们都不愿意离开,天色将晚,近几里路内没有客栈可以过夜,而且如果我摔倒受伤,他们将不负责任。我表示愿意承担所有风险,他回答,那就没什么可说了,只得出发,我们于是动身。我真不明白为什么中国人愿意待在这么脏乱的环境里。就这次旅程而言,我发现与中国客栈的房间相比,即使一个伐木工的木屋角落也堪比宫殿。
我们从沙沱市下行到河左岸,河宽约50码,而鹅卵石河床要宽得多,我们乘渡船过了河,沿河右岸的山坡向西攀登,但是天色已暗,我们点燃了防风灯,奋力前行几英里,来到了一个贫困但相对干净的农舍——柿垭坪[23](Ssu-ya-p’ing),虽然当天我们只行进了20英里的路程,但考虑到地形崎岖以及脚夫们的顽固造成的拖延,这一天的行程也已足够。
从柿坪俯瞰沙沱市场镇
东门关
从柿垭坪开始,道路向北爬升,山坡上散布着油桐树、松树和零星的竹林、柏树与棕榈树,直到跟我们前一天开始下坡去沙沱市时同样的海拔高度。而后,路开始朝西偏北前行到达山顶,在那里,几棵樟树遮蔽着一个叫做东门关[24](Tung-men-kuan)的村庄。从顶峰开始,路蜿蜒向西穿过几座山顶,那里岩石较多,但树木繁茂,当中的山谷越来越深,接着下坡来到水竹林[25](Shui-chu-lin),距柿垭坪12英里,从那里开始道路经过一个个山谷缓慢向下,山谷随着四周山丘的变化时宽时窄。在付家坝[26](Fu-chia-pa),离水竹林4英里,有一片异常宽广的耕地平原,我们从那里向下进入了一条狭窄的山谷,在山谷的东端,有一座非常宏伟的灰砖建筑,至少外表看起来如此,建筑带有三座亭子,面对着西边一片绵延的已淹水的稻田。根据我的当地陪同所说,这座宅院为一位曾经的地方权贵所建,然而他的后代家道中落,不得不以几千两银子的价格将房屋抵押。
付家坝的陶家大院(E.H.Wilson 1910)
山谷在两边岩石的挤压下很快收窄,除了容一条小溪通过,几乎没有多余的空间,我们沿小溪前行一段时间后,跨过一条干涸的巨石河床,进入了场镇窄口子[27](Chieh-k’ou-tzu),尽管脚夫们当天才行进了18英里,但他们显然决定在那里过夜。他们把行李留在原地等待我的到来,但由于天色尚早,我认为不如继续前行,即使有人保证说在相当长的距离内都没有客栈可住。在窄口子西面,地势豁然开朗,进入了一片较大的平原,但很快道路又进入了油桐树覆盖的山地,我们点亮了灯,一直走到一座孤零零的小屋——乌泡井[28](Wu-pao-ching),我们终于在此找到一个落脚之地。
窄口子老街
乌泡井
从落脚地向西1英里,我们越过了云阳和开县的边界,继续前行8英里后,经过一片多石、破碎的地势下行,路蜿蜒穿过柏树和油桐树林覆盖的山丘。在众多山谷中,大部分耕地都被用于种植水稻,但两侧也有许多种植着蚕豆、豌豆和小麦的地块。一路下坡,前方的山丘连绵不绝,直到我们来到几座光秃秃的大山前,似乎被阻挡了去路。然而,道路向北绕了一段距离,再往东到了一片已耕种的山谷,再次转向西,沿着一座山坡和深谷的边缘行进,深谷的两边是悬崖峭壁,道路随后快速下降到达前方的一个小镇,镇上冒着腾腾蒸汽。原来这是一座名叫温汤井[29](Wen-t’ang-ching)的大场镇,这里在开采卤水井,蒸发出大量的盐。镇子沿山坡而建,我们顺着一连串的石阶向下来到镇上,镇子位于一条河的左岸,河宽约50码,水流向西南急转弯后,再转向南方流去。在镇中间,河流受两岸陡峭的岩壁挤压,很是狭窄,但下游卵石河床则很宽阔。数条木筏顺流而下,每个筏子都由一人一竹竿操控。而装满煤的轻型货船正被拉拽上行,这些煤被用于蒸发盐卤。温汤井的气味像是煤气厂,我被告知,三座盐井中有一座甚至由于散发出的气体过于刺鼻而无法开采。这里的盐井出产的种类是锅盐或饼盐。
尽管在镇上停留了相当长的一段时间,但我的存在并没有引起过多的骚动:有些孩子围绕在我身边,但他们安静且有序,我猜测大多数成年人都在蒸发盐的小屋里面忙着工作。在下游三分之二英里的地方,我们乘渡船到了河右岸,来到了煤矿的中心区域,那里有矿洞入口,供台车行驶的粗糙轨道直通河岸边。在离温汤井3英里处,我们在河右岸的西坝村[30](Hsi-pa)留宿,在那里,东河(Tung Ho)两侧的山脉开始后退,形成了一片开阔的平原,直延伸到山脚。在今日所行的最后22英里路途上,道路上铺设了交错的砂岩石板,这标志着我们已经接近了省内更为文明的地区。
温汤井场镇即今温泉镇
温泉镇古盐井
临近温泉镇的古道
1月22日是典型的四川的天气,阴沉而雾气蒙蒙。从西坝出发,道路沿着东河右岸边缘而行,在河流偏离南流方向时与之分道,继而穿过山脉退却后形成的富饶平原,这些山几近荒芜。平原上耕作良好,但大部分土地都已淹水以种植水稻,而其余部分种植着小麦和豆类,其精耕细作程度比我们以前见到的都更为先进。空舱的平底小船逆流而上,而那些装载着温汤井盐的小船则顺流而下,数量相当可观。大小村庄沿着溪岸分布,村中的樟树格外引人注目。这里有巨大而轻巧的竹制水车,叶片以竹席制成,边缘固定着一段段的竹筒,由水流驱动:这些竹筒入水后装满水,它们被固定,与水车边缘形成特定的角度,当它们升到水车顶端时,竹筒中的水就被倾倒入固定在靠岸边一侧的水槽中,水槽高度位于水车顶端和轴心的中间位置,水槽中的水再由竹管传送到岸上的灌溉渠道。这种灌溉系统在中国许多省份都有应用,我认为,在其他同样需要灌溉且须将水引往高处的国家,这种做法值得借鉴。只需能驱动水车的水流,就不再需要人来操作。
竹制水车(E.H.Wilson 1910)
大西坝
煤在这里非常丰富:每家每户的外面都有敞开的煤窖,任何小偷都可以轻易取得,然而由于煤极为便宜,只需一文钱一斤,约合25.6便士一吨,因此根本不值得偷。随着我们接近开县城(距离西坝约17英里),道路紧随溪流的右岸,沿途都有甘蔗出售,并且不少田地中正在收割,枯萎的甘蔗叶就是证据。开县城的人口大约在四至五万之间,街道上挤满了人,我听说这就是常态。
开县地区是四川省第二大鸦片产区,现在仍有大量鸦片的库存。1908年的时候,有些地区曾经播种罂粟,但植株还在幼苗时期就被摧毁,到1909年和1910年就无人再敢尝试种植。未加工的鸦片价格从150文涨到1200文每中国盎司(约合一又三分之一英制盎司),并且可以在城里的官膏店购买。在我穿越的区域内,我连一棵罂粟的植株都没有见到,而其他一些最近遍访该地区的人向我保证,他们也未见到任何罂粟。在开县城周边,甚至整个地区,罂粟曾是主要的冬季作物,这或许可以解释为什么大片土地处于休耕状态,换而言之,田里淹了水以备播种水稻。我曾提到,稻米是向东运输的主要贸易商品,但在开县以东,我们遇到了许多批运往盐井的青菜、白菜、胡萝卜和白萝卜,同时还有大批的饭碗。
从南门出开县城后,我们沿溪流右岸行进,不久就经过一座小木桥,桥下是来自西面的支流,我们继续向南,穿越一片略显破碎的地形,向一座约2000英尺高的山脉下的山麓行进。道路顺山麓之势爬升,我们在距开县7英里的地方到达了大梁[31](Ta-liang)山顶。山脉的顶端长满了松树,山的两侧点缀着油桐树。在登山过程中,我们遇到了挑着柴禾、木炭、煤和粒盐的脚夫。这种盐比温汤井出产的盐质量更好,从云阳地区的云安场[32](Yün-yang-ch’ang)的盐井运来,主要用于腌制蔬菜,而温汤井的盐不太适合此用途。在西南方向有一座深谷,经过陡峭的下降,我们进入了一条小山谷,自北向南,最终向西南方向延伸。
即将淹没前的开县老城(来自网络)
从南山大梁眺望开州城区
在距开县17英里的赵家场[33](Ch’ao-chia-ch’ang),我们行至一条向东流的河流的左岸,随即与河流分道,而后上行至一座狭窄的峡谷,峡谷的西南方向被树木稀少的山丘所围绕。再向前3英里,来到了峡谷入口的马鞍场[34](Ma-an-ch’ang)。在那里我们与正在运送云阳粒盐的脚夫一起休息,他们和我们的路线方向相同。在马鞍场前方,我们经过了一座小型造纸厂。这里的纸张是用竹子制造的,竹子先在水泥池中用石灰浸泡,而后石灰被挤压出来,留下的纸浆用牛拉石磙碾压,石磙上有深槽。水池中有成捆的竹子备用。我们回到溪流的左岸不久,随即向西南而行,穿越开裂的土地和无数山谷,最终到达了离开县27英里、位于河流左岸的场镇陈家场[35](Ch’en-chia-ch’ang)。山坡上可开垦的地方都造了梯田,且有耕作。南面的山脚下直到陈家场之间的整片田地都得到了高效的耕作,种有蚕豆、即将开花的油菜、超过一英尺高的小麦、少量的豌豆和萝卜。这里还有一些尚未收割的甘蔗,淹没的稻田数量较少。这些土地都得到了充分灌溉,适合种植罂粟,但我没有见到任何罂粟植株。尽管当地没有种植罂粟,但整个地区却遍布鸦片烟馆,其鸦片供应来自早前的存货。山谷中常见柏树和竹子,而每个村庄都有至少一棵樟树。
在陈家场以北约3英里的地方,我们经过了小河沟上一座精美的单拱弓背砂岩桥,这条河沟最后流入一条溪流,我们大半天都沿这条溪流前进,晚上就在溪流左岸过夜。今天是陈家场的赶集日,当接近小镇时,我们遇到了赶完集的大量乡民,他们买了红烛、红纸和大块猪肉,准备用于中国新年的装饰和宴席,今年春节的时间是1月30日。
陈家场老街
陈家场南端的道路经一座栈桥过河,沿溪流右岸前进,沿途的土地均已耕作。前方山脉耸立,一峰高过一峰,山顶被树林覆盖。我们很快行至一条溪流的左岸,岸边散落着巨石,溪水从东南方向一处缺口流出。在缺口处,一座双拱砂岩桥横跨其上,我们的路线在缺口的上方向东南方向前行,翻过一座又一座山峰,没有太大的下坡,直到4000英尺的山顶,刚翻过山顶,就有一道石关门和城墙连接两座山脊,这就是开县和万县两个地区分界的标志。
油桐树遍布于山脊北坡,且异常高大,这片散布着砂岩巨石的环境正利于其生长。树枝最近被修剪过,以防止其成林。在这里松树和杉树也生长茂盛,此外还有一些矮栎。下山的阶梯用砂岩铺就,大多异常陡峭,我们遇到了上山的脚夫,背负着大包的棉纱、原棉、橘子、橘皮、饭碗、海带、纸张和烟草,还有几捆春节时用的假面具。这个国家的每个人都戴着无懈可击的天然面具,假面具反而不常见。我们随着缺口进入山脊之间的峡谷,谷地里种满了蚕豆和小麦,山坡上则种着豌豆。在向西北方流淌的溪流的右岸,有一座竹纸厂和一座桐油厂,当我们从它们上方通过时,耳边传来了榨油机的楔子撞击的声音。
从万开交界的铁峰山大垭口眺望万州城区
大垭口至万州间的古道
过了山顶后,道路陡降至一座山脊之上并沿山脊向南,两边是深谷,道路最终穿过一片茂密的油桐树林向下进入了东边的山谷。随后地形豁然开朗,出现了一群圆形山丘,其土壤是红色的,这里都种植着农作物,一种非常大的白色圆柱形萝卜尤为突出。路再次下行至长江北岸,万县的县城高踞江岸之上,城墙内只有官员的宅邸,而商业区则沿着坡地分布,一直通向江边,那里船务繁忙。我离开巫山前,曾指示我所雇帆船的船员向上游航行,到万县等我。在去港口寻船的途中,我们经过了一片城区,这里最近被火灾烧毁,正在重建中。火灾的源头是焚烧纸钱,即那些上面盖满铜钱图案的纸张,是祭拜逝者的主要供品之一。
在这次为期十二天的陆路旅行中,我并未见到任何罂粟种植的踪迹,根据我自己的观察以及来自外国人和中国人的反馈,我充分相信,开县地区在两年内没有进行过任何罂粟种植。至于万县地区,在1909至1910年的这个冬季,长江以南的两个地方曾种植罂粟,但我这次没有看到任何罂粟植株,一位英籍中国内地会的成员——一位极为细致的观察者——向我保证,在我到达之前一个月他曾途经该区,并没有发现任何罂粟田。这些都是非常卓越的成果,毫无疑问,当局的禁种措施在四川这部分地区取得了显著成效。然而,农民们仍然保存着种子,期待禁令放宽。
万县城(亜細亜大観 1942)
注释:
[1] 今巫山县巫峡镇白泉村马垭口。原文中作者对地名含义的英文注解是“马牙口”(Horse Tooth Gap),此处应是作者对中文理解有误。
[2] 今巫山县双龙镇龙雾村。
[3] 今巫山县双龙镇黑龙村油榨坊。
[4] 今巫山县福田镇椿树村史家垭。
[5] 今巫山县福田镇水口村。
[6] 此处音译为“平溪河”,但根据文献记载和实地访问,这段大宁河并无此别称,作者的记录可能有误。
[7] 此处的陆军部(the War Office)是1857-1964年之间英国陆军的行政管理部门的名称。
[8] 今巫山县大昌镇龙塘村与巫溪县花台乡川主村交界处的孝子溪。
[9] 此处为音译。据民国地图和实地考察,从孝子溪至巫溪县的老大路要经过塘坊、九盘子、凉风垭、一碗水、包子铺、灵观堂、百步梯、皂角树等地,但并无名东岳观的庙宇,待考。
[10] 今巫溪县城厢镇龙溪村皂角树。作者对地名含义的英文注解是“枣树”(Date Tree),而实际地名为“皂角树”,此处应是作者对中文理解有误。
[11] 此处按原文“trestle bridge”直译为“栈桥”,但大宁城外的大宁河上是否存在过这种形制的木桥,有待进一步考察。
[12] 今巫溪县塘坊镇红土村丁家沟。
[13] 今巫溪县文峰镇文峰村杨家大寨。实地询问,当地人称杨家大寨或杨家寨,并无“杨家大店”之名,作者的记录可能有偏差。
[14] 今巫溪县文峰镇红星村三将军。
[15] 今巫溪县朝阳镇绿坪村分水河。民国地图和县地名录皆记为“分水河”,今跨河大桥标为“汾水河大桥”,此取前者。
[16] 今巫溪县朝阳镇绿坪村水田坝。
[17] 今巫溪县朝阳镇玉皇村三岔沟。
[18] 今云阳县上坝乡东阳村神堂沟。
[19] 此处为音译。我们在实地多方询问,从神堂沟至沙沱市的老大路上并无此地名。此外,威尔逊过三岔沟后是经上坝乡的穿洞子至沙沱市,其游记记录了穿洞子处著名的崖壁隧道(现为“威尔逊古道”上的网红打卡点),没有提到黄泥坡地名。而谢立山未提及穿越隧道的经历,两人在临近沙沱市前是否行经同一路线,有待进一步考察。
[20] 今云阳县汤溪河流经沙市镇河段,旧以流经沙沱市而称沙沱河。
[21] 据民国地图标注,沙沱市上游的汤溪河旧称塆塘河,作者称沙沱河为塆塘河的源头(实际上后者为上源),应该是搞错了上下游不同河段的命名范围。
[22] 今云阳县沙市镇。
[23] 今云阳县沙市镇富柿村柿坪。此处音译为“柿垭坪”,但当地一向称“柿坪”,作者记录略有偏差。
[24] 今云阳县沙市镇富柿村与巫溪县田坝镇马坪村交界处的东门关。
[25] 今云阳县农坝镇水竹村。
[26] 今云阳县龙坝镇红粱村付家坝。
[27] 今云阳县农坝镇窄口子老街。
[28] 今云阳县农坝镇农堰村乌泡井。
[29] 今开州区温泉镇。
[30] 今开州区郭家镇大西村,老地名大西坝。
[31] 今开州区南山大梁。
[32] 今云阳县云安镇。此处按拼写直译为“云阳场”,作者记录略有偏差。
[33] 今开州区赵家街道。
[34] 今开州区赵家街道和平村马鞍场。
[35] 今开州区长沙镇陈家场老街。
说明:
1.对于原文首次出现的威妥玛拼音及邮政拼音词汇,本文均以括注形式保留原拼写,以便读者参考查证。
2.本文中作者从巫山县开启考察后途经的数县均位于今重庆市境,地名注释不再显示所属省市。
3.本文所配照片,除了注明出处的老照片,均为译者实地拍摄。
原著:[英]谢立山(Alexander Hosie)
翻译:吴冰心 张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