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灵魂居所——以重庆地区汉代画像石棺为例
发布人:  2019-08-13

不同的民族和不同的文化对于死亡有着不同的理解,中国古人认为死亡并不是生命的终点,而是生命在另一个阶段和宇宙中的延续。这一古老的观点来源于古人对于“灵魂”概念的解释,灵魂是由两种不灭的二元性非物质组成——魂与魄。人在死亡之后,魂魄发生分离,魂上升而去,游走天界,而魄却和尸体留在一起。因为这种特殊的认识,古人建立了宗庙礼仪来祭祀魂,修建了地下墓葬来祭祀魄。随着历史的变迁,魂魄的概念逐渐合为一体,或者是区分得不再那么明细,但墓葬作为灵魂的居所不断地被建筑化和意象化,成为了一种考古证据被保留了下来,使得我们可以透过那幽冥之光一窥黄泉下的世界。

古人相信天玄地黄,他们认为那神秘之泉肯定深藏于这黄色的土地下。黄泉可以很小,小得是一个再为普通不过的墓葬;黄泉可以很大,大到构成一个完整的宇宙。一个有着封闭空间的墓葬,包括了如棺椁、明器、雕刻、壁画和色彩等元素,都在无限延伸黄泉的概念,它们将狭小的空间转化成一个象征性的宇宙,灵魂不灭,居于此间。

对于灵魂,最初中国古老的信仰中没有天堂和地狱的去处,没有周而复始的六道轮回,更没有灵魂复活和再生的可能。中国古人有着更为高层次的追求——“升仙”。秦汉以来,古人笃信“升仙”。秦始皇执著地派遣方士渡东海求不死之药,汉武帝虔诚地则在宫殿中求仙人炼仙丹,他们都向往着肉体和灵魂的永生。以贵族阶层为代表的升仙观念表明了成仙之路必不一定在死后才进行,对长生不老的追求不仅仅只要求灵魂,同时还包括肉体。于是,保存完好的肉身和一个供灵魂逗留的居所成为升仙的必要条件,以便魂魄停留在肉身不远处,待到时机成熟重新结合。在古人对肉体保护的重视程度上,我们可以从上世纪70年代在长沙马王堆汉墓中发掘出来的完好女尸以及满城中山靖王汉墓中出土的金缕玉衣中可见一斑。完好肉身的保存需要大量财力物力,非一般阶层可以承受,然而美好的成仙意愿不可逆转,于是普通百姓灵魂的载体——墓葬,在这一时期得到了特别的重视。墓葬以及葬具的出现是为灵魂居留而服务,这种方式更为实用、普及和直观,它意象性地再现了一个灵魂升华的世界,更加真实地反应了当时普通百姓对于灵魂不灭的具体理解。

 

璧山区棺山坡崖墓群

 

不同时代、不同地区的墓葬表现出来的形式有所区别,但总体上,历朝历代的墓葬都体现了灵魂不灭的观念,尤其是那些带有更多雕刻、绘画、葬具以及各种器物组合的墓葬,更加生动地表达了古人对于灵魂最终归宿的关怀。

在我国西南的重庆地区,汉代画像石棺是一种极具地域特色的葬具。我们可以以此为例,从这些珍贵的考古材料中透物见人,解读这些画像石棺上图画雕刻表达的观念,还原当时该地区人们的精神信仰以及他们对于死亡、灵魂的种种具体看法。

从上世纪80年代至今,重庆地区共发现汉代石棺24具,其载体可见的有崖墓、石室墓和砖室墓等。重庆地区汉代画像石棺上画像的内容丰富,常见的有伏羲女娲、双阙、西王母以及凤鸟等题材,与升仙信仰有着紧密的联系。

 

璧山区棺山坡M1画像石棺

 

伏羲女娲,被奉为中华始祖神。伏羲龙神,女娲蛇躯。常见的伏羲女娲图像为人首蛇身,托举日月,手执仙物,常出现在石棺端头或者棺侧。双阙也在石棺画像中出现较多,常位于石棺一端,以单阙居多,双出阙较少。双阙顶部常立有凤鸟一对,除此之外也有刻画人物和楼阁的情况。阙的符号意义是象征着天门,即灵魂将要通过的天国之门。而凤鸟的出现则是石棺画像的重点部分,凤鸟亦称为鸾鸟,《山海经•大荒西经》:“有五彩鸟三名,一曰皇鸟、一曰鸾鸟、一曰凤鸟。”可见凤鸟应为一种代表仙界的祥瑞神鸟,人的灵魂须在凤鸟牵引之下到达仙界——西王母所在。古代中国的宇宙观在战国至两汉发生了重大变化,出现了一个新的宇宙组成部分——仙界,而最终这个仙界被定格为以昆仑山为代表的仙山。《山海经•西山经》:“又西三百五十里,曰玉山,是西王母所居也。西王母其状如人,豹尾,虎齿,善啸,蓬发带胜。”《山海经•大荒西经》:“有大山,名曰昆仑之丘。有人,戴胜,虎齿,有豹尾,穴处,名曰西王母。此山万物尽有”。可见最初的西王母并非具有温柔美丽神格的女神,而是凶神恶煞的半人半兽。但是人们依然挡不住对于西王母和昆仑山的追求,这是因为昆仑山万物尽有,拥有不死树,不死神药和饮之不死的淡水。昆仑山有三重境,第一重是昆仑之丘,第二重是登之而不死的凉风之山,第三重是登之乃灵,能使风雨的县圃,而西王母恰恰就是掌管那不死灵药之神。于是有了射日英雄后羿求得不死灵药于西王母,嫦娥奔天的传说,西王母也随着《穆天子传》而渐渐被改变成为了一个美丽的女神。

现实的苦难是造就精神寄托的温床。在西汉晚期到东汉建立那段岁月中,社会矛盾加重,西王母信仰在这一时期尤为流行。普通百姓希望通过造神来满足和解脱自己不能实现的愿望,这种朴实的愿望在石棺画像上表达了出来。在重庆地区已发现的石棺画像年代多为东汉时期,画像的内容在布局和组合上,有强烈的规律性,体现着当时的时代背景下人们的精神追求,期待自己最终到达西王母的仙界,解脱现实中的种种不幸。

 

璧山区水井湾崖墓M1石棺左侧拓片

 

 

璧山区水井湾崖墓M1石棺右侧拓片

 

 

以重庆璧山区水井湾出土的标号为 M1石棺为例。石棺端头画像为一对凤鸟傲然立于一对双阙之上,其寓意为墓主的灵魂和肉身重新结合,在凤鸟的指引下开始了升仙旅程;当墓主进入石棺左侧画像时,画像表现为最左侧的一人躬身手持芴,应为看守天国大门的“大司”,其右依次为一人手持便面,一人牵引马匹,一人肩挑双壶,一人高髻宽袍,一人长裙持物,其中高髻宽袍者应为墓主本人,其余皆为墓主仆从,墓主在见到大司之后,发现自己已经抵达了天国之门,欣喜若狂,正在招呼后面的仆人跟随自己进入仙界;石棺另一端表现的则是天门,墓主跨过天门之后来到石棺右侧画面,这是进入天国仙界后的场景,左右两侧相隔较为疏远的形象左为伏羲,右为女娲,伏羲右侧一人躬身持笏,第三、四人共持一胜,第五人高髻束身长裙,面向女娲。这里虽然没有见到西王母形象,但是此处的伏羲女娲应是仙界的象征,墓主此时正在大司的带领下拜见伏羲女娲,也寓意着他正式被天国接纳而进入仙界。

 

璧山区棺山坡M3画像石棺拓片之一

 

璧山区棺山坡M3画像石棺拓片之二

 

璧山区棺山坡M3画像石棺线图

再以璧山区另一具石棺画像来阐述当时百姓如何描述灵魂的成仙之道。在棺山坡M3石棺貌似杂乱无章的画面中,以前左后右的顺序进行梳理和解读:石棺前端头有一顶部为重檐庑殿顶的楼阁立于画面正中,楼阁之上的圆月包含着一只蟾蜍在里面,楼阁和圆月的外侧为双阕,阕顶各有一只向右站立的凤鸟,表明这是天国之门,预示着天国近在咫尺;进入到石棺左侧,墓主的马车在画面上向右行驶,在其前方出现了单足站立,嘴里啄有一鱼的凤鸟,凤鸟之右为一蟾蜍,其左侧后腿被一条身体弯曲的蛇咬住,蟾蜍右侧则是一只青乌,青乌右侧为龟蛇缠绕的玄武,皆为仙界祥瑞,以此表达墓主进入仙界;然后转入后端,画面左上部表现出端坐于龙虎座之上的西王母形象,西王母右侧为日轮,轮中有一展翅飞鸟,似为《山海经•大荒东经》中载日飞行的乌,龙虎座下又有鸟啄鱼,与《山海经•西山经》中记载“胜遇”形象相关,墓主在这里见到了西王母,西王母右侧半开的房门暗示着墓主在仙界的居所,一位仆人正迎门而立等待着他的到来;石棺右侧的画像左半部为四人,神态举止各异,或头戴进贤冠,或头戴平巾帻,或背剑跪坐,或抱手站立,或席地而坐,画面右侧留白较大,仅见一抱手站立的人物,这一人物组合形象则是在传递墓主在仙界无忧无虑的生活状态。棺山坡M3石棺画像较为完整地再现了一个满心欢喜的灵魂升仙之路,虽然其画像的表现方式和重点与水井湾M1不尽相同,但主体线索基本一致。升仙观念很有可能在当时已经形成一套相对完整的理论体系,为大众所普遍接受,进而在丧葬中广泛的应用,并且当时重庆地区升仙思想的影响力之深入程度可能超乎我们的想象。

荏苒冬春谢,寒暑忽流易。之子归穷泉,重壤永幽隔。

随着时代的变迁,人们心中供奉的神灵在发生着变化,灵魂居所的含义也在发生着变化。但是,每一座墓葬、每一具石棺不仅是容纳一个个渴望得到解脱升仙的灵魂,更是储藏着后来人无尽的思念。在这处每个人都要面对的居所里承载着“谷则异室,死则同穴。谓予不信,有如皦日”的海誓山盟,也传承着“夫孝,天之经也,地之义也,人之行也”的传统孝道美德。对于中国古人来说,死亡从来不是终点,只是一段新的旅程的开始。灵魂从来都没有重量,只是生命承受之轻,在这些秘不示人的居所里却能得到永恒。 

 

参考材料

1.范鹏、邹后曦、李大地:《重庆市璧山县汉代石棺的发现与研究》,《四川文物》,2012年第6期。

2.重庆市文化遗产研究院、璧山县文物管理所:《重庆璧山县棺山坡东汉崖墓群》,《考古》,2014年第9期。

 

(徐   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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