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唤醒沉睡的地方记忆 ——读唐文龙《巫盐天下》并略论巫盐文化的变迁
发布人:  2019-06-28
按:近年来,重庆市文化遗产院在盐业考古、盐业文物保护等方面做了大量工作,相关研究工作也取得了一定收获。从历史和考古角度推进的盐业文化纵深研究,也促进了社会各界从不同专业对这一领域的介入。《巫盐天下》是巫溪青年作家唐文龙最近推出的长篇散文著作,由重庆出版社于2019年1月出版。以下文字是我院盐业文化研究者在该书出版座谈(研讨)会上的发言,从考古与文化史的角度简略思考了“巫盐文化”的变迁。

 

唐文龙 | 著

 

《巫盐天下》插图

 

 

盐,是大巫山地区的底色;巫,是大巫山地区的起点;天下,则是唐文龙的人文关照。

天下与地方是对应的,先有地方性,才有天下观。

《巫盐天下》是一部关于地方性知识的文学表达。地方知识隐于史藉、传说、民俗、物产、古迹、生活之中,处于历史与现实的交织中,日益消失于现代性下。

 

龙君庙盐泉

 

宁厂的盐,就是一部沉睡的地方历史文化名片。它从巫溪宝源山而出,成为地方财富之源、文化之根、发展之路。盐对于古代巫溪和大巫山地区的意义,是血液,是发动机。对于当代人来说,一个停止生产的宁厂,则是沉睡的历史记忆。作为一名生于斯、长于斯的作家,唐文龙对这片土地再熟悉不过,由他来探索这片土地的过往,是再好不过的历史担当。

 

宁厂远景

 

 
一、巫与盐:地方性的诞生

 

盐构建了这片土地的地方性。唐文龙从文学的角度解码了灵山十巫的秘密,揭露了“不绩不经”“不稼不穑”和“鸾鸟自歌,凤鸟自舞”的深层逻辑。那些古老的文字不仅仅表达了早期巫文化的能指,其背后的所指则展现了早期盐的开发及带来的财富。

这些财富并非为“天下”共享,在地性的沉淀导致了巫咸国和巫臷国的诞生。这两个区域性邦国以巫文化见长,反映了早期巫盐地区人与神圣的交流方式,以及人的自然观念,这种特色造就了非一统的本地性。巫盐词组的反面,就是“盐巫”,巫是早期世界的普遍性现象,但因为盐造就了这些巫,所以使灵山十巫具有不同于其他地区的特点。在万邦林立的邦国时代,盐卤的开创性开采、突破性煎制,必然立足于对本地资源的识别、对盐特征的掌握、对生产技术的创造,这些都是基于既有的地方知识,又对地方知识作出的新贡献。

 

宁厂古镇

 
 

由此,在思索巴盐、川盐、巴盐古道、川盐古道这类时下流行的研究术语基础上,唐文龙构建出了“巫盐”“巫盐文化”“巫盐古道”的地方文化话语体系。

唐文龙认识到这种地方性贡献,因为乡土情感甚至有一些夸张。他写道:“在这里诞生并发扬的巫文化成为中华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属人类的早期文化、母态文化,对儒、释、道等宗教文化和文学、艺术、政治、哲学、天文、祭祀、占卜等众多文化都产生过重要的影响。”作家还竭力赞美着这种地方性,“宁厂所在的巫山巫水成为中华文化最具魅力的高地。”这些既有大量根据又有某些粉饰的语言,用作者的话说:“在这样的地方长大,自然像膜拜母亲一样,膜拜着这片土地。”这,正是地方性自我建构必不可少的程式。

从文学表达的形式看,作家没有安排像旅游者一样的外来者,而是安排了一个生活在宁厂的“爷爷”、一名对生活充满好奇的“丫头”,来讲述自身的巫事、盐史,来表演昔日的巫风、盐俗。这个叙事结构,在各章次第循环展开,又隐喻着历史以“掌故”的方式在一代代间进行传承,使本土性得以维系。唐文龙写到:“听着听着,丫头发现,小女孩的身体已经变得通透起来,她慢慢地,已经融入了宁厂。”

 
二、网络与盐:地方性的弱化

 

作家以巫盐为中枢,以盐泉、盐道、盐味、盐战、盐语以及盐业物质遗存、盐业江湖为切入点,全景式地呈现了巫巴山地的社会景观。在这个景观中,有秦、楚、巴群雄的逐鹿,有盐与山货的交易,有酸、甜、苦、辣、咸的五味杂陈,有灶夫、背夫、商夫的人生交织……

 

用于盐交易的称砣

这就像一张由盐编织起来的社会网络,各个结点由人、物、事交汇形成,有物质、民俗、历史、文化多层结构。这个网络“天下”初步成形,从大巫山地区进一步拓展到周边多个省市,巫盐更加广域化。巫盐因为“天下”和“广域化”而使其地方性遭到削弱:生产越扩大财富越流失,税收和专卖制度使财富集中到“中央”和商人集团,地方承担生产和就业;自立的邦国消失,成为更大区域诸侯国、以及统一中央王朝的“构件”;“巫治”体系被“监”“军”“县”行政体系超越,本地化消费被更大范围“销区”口岸制度代替……

一个超越自身的多元网络一旦成形,便不会仅仅为盐行业、盐产地所有,地方性的消弱是必然的。同时,地方性弱化以另一个层面的价值补偿为交换。在唐文龙看来,这个网络中最重要的主网和最大的价值是巫盐古道:“这条古道,连接着黄河文明和长江文明,堪称文明大通道。”他所描述的这条古道“以‘巫’和‘盐’为媒介,它是一条盐运通道,是一条南北民族迁移、融合之道。”“是商道、是赌道、是情道、是兵道。”在笔者看来,这条道当然是一条经济、文化和人员的重要廊道,但还不必急于建构为文明大通道。相比藏彝走廊、大运河、陕蜀道等,它应是区域文明下的次级文化网络,在这个网络下,是由盐带动的较为底层的文化互动和社会互动。

 

运盐人力船

 

大宁河纤夫

“巫盐天下”的过程,既是更多地域卷入盐文化网络的过程,也是巫盐“主体性”日益“客体化”的过程,还是地方逐渐纳入全国的过程。唐文龙有悲天悯人的情怀,其文章让读者深刻感受出盐民被“物化”的悲惨。他感慨盐税的富足、盐民的贫穷、盐道的艰险,“极乐世界”转眼变成了盐民们贫困潦倒的日子,转眼幻化成了盐民们的“鄢蓝起义”……

权利和财富的向外转移导致地方性的变异,但在一些非物质的层面,地方性依然在延展。从“分卤板”的独特创造,到“绞篊节”特色习俗,到“五句子”山歌的流行,无不展现出宁厂的主体性和自我认同。这种自我认同,体现为作者极力营造“孕育”的意境,“营造一个婴儿受孕、发育、出生的意境”,即展现作者的历史意识和情境意识。唐文龙说,“因为在这样的意境里,容易让人想起母亲”。世界上没有什么比母亲更能带给我们认同了。

 
三、记忆与盐:地方性的消失

 

宁厂的盐业生产在公元1996年停止了生产。“随着现代工业的发达,交通运输条件和物资流通路线发生变化……失去了原有的物理存在价值。”汩汩盐泉依然在流淌,但时空毫不留情,古典式生产和运销败给了现代性,于是,旧的社会网络解体了,历史演化为记忆。  

地方性的消失意味着全球化的增强,“天下”从走出去变成跑进来。巫盐地区的生产、生活等社会景观与全国其他地区日益千篇一律,从而成为新的更大网络的一部分。相对于宁厂和盐道,人们变成了他者,变成了历史和物的他者。他们不再是盐文化的参与者和创造者,而是变成使用者、参观者、凭吊者、研究者,盐文化成为记忆留存或可视的物的留存。这一过程中,巫盐文化产生了两个向度变化:

一是成为一种被审美的客体。作者写道:“断了的墙,塌了的楼,破了的瓦,还有孤独横在码头的木舟,都能唤起后来人的联想和感叹。”“宁厂,以另外一种姿势站立。”这正是作者所追求的“精神功能升华。”对于废墟的审美,无疑是对生命转化的理想型思考,但也无疑体现了作者于生命的他者视角,意味着被审美者自我的消解。

二是成为一种“遗产化”的物存在。失去盐业生产的宁厂,失去人行走的巫盐古道,日益凋敝,并逐渐成为历史在“当下”的见证物。于是宁厂成为了官方公布的“中国历史文化名镇”,宁厂盐业遗址、大宁河古道等成为了市、县文物保护单位,巫溪传统手工制盐技艺、巫咸孝文、大宁河巫舞等被列为各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一场遗产化运动正在覆盖巫盐遗存。遗产化意味着遗产对象的历史终结,虽然物和事相依然“在此”,但已经与“物是”不相干了。

 

大宁河栈道遗迹

 

唐文龙对巫盐文化遗存有自己的思考,一方面,“巫盐古道凝聚着古代中国腹心地区的政治、经济、文化、水利、科学、教育等多个领域的庞大信息,它的厚重与伟大,完全具备世界文化遗产的基本要素”,为此,他讨论“保护、包装、开发、利用”;另一方面,作为审美对象的宁厂,“断瓦残垣的废墟成为伤感的圣地”,唐文龙为此展现出矛盾、犹豫,“关于宁厂,留存与修缮,都值得细细斟酌。”这些犹豫,是介于过去与现在之间的犹豫,是介于地方与“天下”之间的犹豫,是“我”和“他”之间的犹豫。

唐文龙说,“交给宁厂吧,也留给宁厂吧。”对于整个巫盐文化,又何尝不是如此。

(文稿:半山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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