亘古以前，秦岭山麓冒出大朵白花于山石之间，花开极美，多见一抹紫斑藏于花瓣深处。这一抹嫣红在将来着色了唐人，斑斓于两宋，终盛世国运与大明。2019年2月，笔者在重庆渝北区巴渝民俗博物馆，仰慕镇馆之宝“清镂雕满金漆花鸟纹楠木拔步床”。

 

 

一、追其源，史籍中的牡丹记载

汉代以前，牡丹遁于山野，幽而有芳，自开自落无人赏。不载《诗经》，不进百家。大概是古之重芍药，亦不赏其花的原因。《诗经》有云：“维士与女，伊其将谑，赠之以勺药”，芍药乃是赠别之花。汉代时期牡丹第一次有了文字记载，因其药性，以“牡丹”之名见书于武威出土汉代医简。这也是迄今现存最早的“牡丹”文字记载，其中木简上的“丹”字与当今的书写方式迥然有别。

 

《武威汉代医简》：牡丹

 

《国花大典》记载，东汉光武帝刘秀是赋牡丹第一人，留下了“汉牡丹”传说。东晋顾恺之所绘《洛神图》为留存最早的牡丹图，《谢康乐集》(385年—433年）中有“永嘉竹间水际多牡丹”记载。北魏（460年—524年）云冈石窟的缠枝牡丹纹，是迄今最早的牡丹纹样。北齐（550年—577年）画圣杨子华记载了“画牡丹处极分明”。隋朝炀帝时，《隋炀帝海山记》记载：“易州进二十四相牡丹。”

 

魏-云冈石窟牡丹纹样

《中国纹样全集魏晋南北朝隋唐五代卷》

 

进入唐朝，牡丹始盛。

长安牡丹—天后叹上苑之有阙，因命移植焉。由此，京国牡丹，日月寝盛。（唐舒元舆《牡丹赋·序》）。

洛阳牡丹——武则天令百花盛开，唯独被牡丹拒绝了。武则天大怒，贬牡丹于洛阳。由此，洛阳牡丹冠天下。（宋王禹称《芍药》）

唐明皇时，鹿衔牡丹，民间贡牡丹花面一尺髙数寸，帝未及赏，为野鹿衔去。有佞人奏云：释氏有鹿衔花以献金仙，帝私曰野鹿游宫中得贵兆也，殊不知应禄山之乱。（《全芳备祖》）

唐文宗时（826年—840年），李正封诗云：“国色朝酣酒，天香夜染衣”。牡丹从此有了第一个称号：国色天香。

晚唐（838年—公元883年）皮日休诗云：“落尽残红始吐芳，佳名号作百花王。”牡丹从此有了第一个封号：百花王。因此得名天下第一花。

五代时，黄筌擅花卉翎毛，为古今规式。《画史》：“王晋卿昔易六幅黄筌风牡丹图与余，……，其后浙中所在屏风，皆是此牡丹图，更无辨，盖帖屏风易破故也。”《式古堂书画汇考》：“牡丹为富贵花王，绘之往往落俗，古惟蜀待诏黄筌能工此种是画，设色布置神气迥别，至缣素碎脱而花瓣枝叶无少损，定出要叔笔也。”由此可见，牡丹成为屏风主题材，与黄筌有着莫大的关联，甚至影响了后世的中堂题材。

 

 

北宋时，欧阳公首为牡丹著书立传，为史上第一部牡丹传记。周敦颐作《爱莲说》：“牡丹，花之富贵者也。”牡丹从此有了影响最大、流传最广的称号。那么富贵花的富贵是指什么呢？富贵之问，无关财富与权位。明末启蒙教材《幼学琼林》给出了答案“国色天香，乃牡丹之富贵。”

 

宋缂丝黄荃牡丹——台北故宫博物院

 

南宋时，牡丹被赋予一个雅号：伊洛传芳。（《南渡行宫记》）

明代时正式称牡丹为国花。李梦阳《牡丹盛开群友来看》：“碧草春风筵席罢，何人道有国花存。”高拱《移芍药》：“玉苑移仙萼，群英让国花。”《疑雨集》：“国花第一数姚黄，更共明珠字夜光。”邵经济《柳亭赏牡丹和弘兄韵》：“自信国花来绝代，漫凭池草得新联。”黄省曾《江南曲》：“国花委青郊，零落无人采。”

二、辨其形，牡丹纹样辨识要点

牡丹，瓣似云曲，叶如鹅掌。牡丹纹样外形华美、寓意美好，不同时期风格不同，唐朝豪放、宋朝别致、元朝细腻、明朝曼妙、清朝生动。

对文物中的牡丹纹样辨识需捕捉三个特征：

第一，花型硕大，花王之华贵，非壮丽无以彰显。宋朝牡丹花型分为平头和楼子；

第二，瓣似云曲，牡丹花瓣为云曲瓣，花瓣顶端呈弧线型，一般为三曲至六曲状，云曲间大或间小，细碎变化；

 

牡丹云曲瓣基本瓣型

 

第三，叶如鹅掌，顶小叶常三裂至五裂，如鹅掌，牡丹叶纹样辨识是以顶小叶的特征为主，观察叶片是否开裂，叶片顶端是否为尖状。侧小叶同理。

 

 

鹅掌叶基本叶型

 

在自然界中牡丹花瓣为皲裂细碎，皱曲残缺，但与古代牡丹纹样区别较大，常见牡丹纹样的花瓣顶端较为圆滑，只取其皱曲的意象，使之抽象化、艺术化。从瓷器、木雕等牡丹纹样上可以突出其特征，提炼出牡丹花瓣的基本范式云曲瓣。云曲瓣的特征为：花瓣顶端呈弧线型，一般为三曲至六曲状。

 

  

    

 

牡丹花瓣基本瓣型

 

                

牡丹纹样一                                                                         牡丹纹样二

 

             

牡丹纹样三                                                 牡丹纹样四                                                       牡丹纹样五

 

三、解其意，牡丹纹样寓意解析

重庆渝北区巴渝民俗博物馆馆藏古床——“清镂雕满金漆花鸟纹楠木拔步床”。

 

 

 

古床的整幅图案以五朵硕大的牡丹、粗壮蔓延的枝叶、蓓蕾、玉兰花、四只绶带鸟为主，又以蝴蝶、蜜蜂、洞石点缀其间构成。五朵盛开的牡丹花，硕大饱满，绽放五层，层叠有致，颇显雍容华贵的之姿。

第一，富贵花图。五朵盛开牡丹与蓓蕾的组合，其寓意：“三星在户，五世其昌。”初看五朵金花时，以云曲瓣和羽状叶的特征初步判定为牡丹花。但对其寓意，未明所以。按照“图必有意，意必吉祥”的思想，五朵牡丹必有其特定寓意。笔者开始翻阅文献，毫无线索，如鸿海泛舟、缥缈无踪，一度搁笔。

梁实秋《群芳小记》：“一般人家里没有药栏，也没有盆载的牡丹，但至少壁上可以悬挂一幅富贵花图。通常是一画就是五朵，而是颜色不同，魏紫姚黄之外再加上绛色的、粉红色的和朱红色的。据说这表示五世其昌。五朵花都是同时在盛开怒放的姿态之中，花蕊暴露，而没有一瓣是萎腇褪色的。同时，还必须多画上几个含苞待放的蓓蕾，表示不会断子绝孙”。刘墉《牡丹缘》：“他开始对家里墙上挂着几十年的《富贵长春图》有了怀疑，那一朵强似一朵的颜色，红粉黄紫橙，象征五世其昌的五色大花和代表多子多孙的花苞。”

第二，三星在户、五世其昌。“三朵牡丹当心在上，两朵牡丹分饰两侧”的对称分布组合，再加上“五世其昌”的寓意提示，一个新婚的意象，一个递进的意象，连三并五，意为“新婚之喜，子孙昌盛”，旧时常用于祝人新婚，新婚夫妇的门侧常贴“三星在户，五世其昌”的对联。“三星在户”。寓意新婚之喜，婚姻美好，出自《诗经·唐风·绸缪》：“绸缪束楚，三星在户。”唐《白孔六帖》卷十七：“三星在户在隅，婚姻时也。”明《夜雨秋灯录》卷四：“三星在户，即妆女出阁时也。”清《何氏居庐集》卷十：“三星在户良姻联。”“五世其昌”。意为五世之后，子孙昌盛，语出《左传·庄公二十二年》：“五世其昌，并于正卿。”牡丹、枝蔓、绶带鸟的组合，寓意：万代富贵（富贵万代），是指子孙昌荣、永世富贵的意思。牡丹与蝴蝶组合，寓意：“富贵无敌”。唐穆宗时，禁中千叶牡丹盛开，有黄白蛱蝶数万，飞入花间，举网得之，乃库中金玉钱也。

第三，牡丹与玉兰花组合，寓意：“玉堂富贵”。四只绶带鸟组合，寓意：“成双成对”。

 

“这赏牡丹之会，非同小可！若论牡丹，本是草木之中，富丽妖艳之一物，有何珍重？只为不因太平之时，风调雨顺，国家安乐，怎得培养的花木，至此丰盛？怎得如此欢乐玩赏？一者天下太平，二者风调雨顺，三者国家安宁，四者主人家多喜事。如此看了赏牡丹，乃实见太平治世。”——叶宪祖《丹桂钿合》。

 

（柴兆杰）